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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到初七下来,苏蕙惊奇地发现她家的小扇儿胖了些。
这日秦扇方才进屋,就打了个呵欠,苏蕙才将漱了口,见她这模样笑了来:“如何没睡饱就过来了?”
“起来时候像是睡饱了,”说着环视眼屋子,“怎爹爹不在?”
“一早就去前园里整饬他那平地木了。”
秦扇“噢”一声,脱下艾色褂儿搭在架上,往苏蕙跟前去时却听苏蕙一句:“立着别动。”
“嗯?”虽是困惑却也停了步子,瞢然立在原地。
苏蕙小心看了半晌,才笑着招她坐来自个儿边上:“好似胖了些,脸也圆了圈。”
秦扇扇扇睫毛,睨着她细声问道:“胖些好看还是往常好看?”
“比起往日瘦竹竿儿的模样,还是胖些好看。”
小姑娘心里松口气,粉面愈发可人。
苏蕙端了小碗儿安胎汤,汤匙搅了搅,漫不经心的问起她:“扇儿……当真有心上人了罢?”
被问的心里一突,软白耳尖霎时变得通红,苏蕙见这模样,心下的三分猜测变成七分有余,不过心里着实又想不出是谁人来。
这时候却听她软绵细微的声音:“娘,我晓得分寸的,待我——”
话未讲完,便听屋外秦大人的声音传来。
“如今那株平地木实是可观,这时节竟比那梅花儿还红上几分——”说着掀开帘子,见母女俩挤在榻上,笑出眼角的褶子来,“你二人说些什么呢?”
苏蕙对这等没眼色的人实在哭笑不得,分明女儿正说着心事,还是她从未想过的那等事,他却横着插进来。
秦扇见了爹爹,当即打住了话语,想着凑去苏蕙耳边耳语两句。说完不待苏蕙反应便下榻跑去门边,拿了架上大褂,对着备受冷落的秦大人道一句:“爹爹,我先回院了。”
秦枫还未与她说一句话人便跑了,一头雾水回过头……见自家夫人端着安胎汤愣神,眉眼凝神思索着甚么。
茫然前去问她:“你二人说些甚么,如何这般怪异?”
回神来的苏蕙没好气瞪他眼:“我娘俩儿说得正好,你偏这时候回院来。”
语毕了,作势要端起手上的小碗儿喝。
尚且委屈的秦大人拦住她:“这汤有一会儿了罢,若凉了再换热的来。”
“暖阁里哪儿凉的这般快,你再莫瞎操心了,当心又生了华发。”
除夕那日替他拨了半日的白发,末了他还都收拣起来,束成一股留在盒里,说甚么把愁都关起来的话。
秦大人笑笑:“全都是农忙时候长的,这下我若再生,全都是为你生了。”
苏蕙嗔笑他,复又给了好脸色。
而那端出了院的小姑娘,一改往日恬淡沉着模样,竟提着裙摆往自己院里跑,一众下人无比讶然地看着自家小姐跑过去。晃晃脑袋,定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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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夕节。
早间起来便换了新衣,画眉时候对着镜斟酌许久,后来还是挑了柳叶眉画,发髻也非自己随意挽的而是叫了知秋帮梳的。
知秋替她梳头发时笑嘻嘻地感慨句:“小姐夏日里便十七了罢?生得可真好看。”
因秦扇头发长,昨夜又蒙头睡了,此时知秋正弯着腰替她顺着发梢,深怕弄疼了她。
倘若这时候她站得直些便能看见镜中人的模样——听了这话后眉头微蹙,樱唇嘟了些,面露纠结神色。
良久听她叫了自个儿一声。
知秋站端来:“小姐叫我作甚?”
“十七还没嫁人的姑娘,就成了老姑娘对么?”
知秋愣了小会儿,学起知冬挠脑门的动作来,讪笑:“小姐这话也不对……十七哪儿就老了,夫人都还年轻貌美着你哪儿就能成老姑娘?”
秦扇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将发髻梳理好。
一心只盼着夜里的盛况,还有……夜里的人。
日入时候到秦大人院里去用元宵,秦枫一见便朗笑起来:“怎这时辰就打扮好了,往年不都用过了元宵才去收拾么?”
秦扇心下赧然,就这般明显么?想着看去苏蕙那儿,苏蕙果真正撩了眼皮子看她,心底怪怪的,解释句:“去岁没赶上烟火,今年想早些去的。”
“这样也好,早些时候回来,还是只教知冬陪着你吗?”
“有知冬就好。”
元宵端上来时候她才坐好,糯米细面裹着核桃仁、玫瑰馅滚出来的白糯团子在碗中一个挤着一个,煞是可爱。
只是她吃了没几个就饱了,最近虽是胖了些,食量却没见增,拿着小勺闲闲在瓷碗儿里追着元宵。
苏蕙见她这急切模样,轻飘飘说了句话出来:“你若急着要出去,便去罢,我与你爹爹用些便好了……今岁是去不得街头的。”
秦扇将碗推开截,咬唇看自家娘一眼,心想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罢?遂点点头出屋去。
秦大人不明就里,问她:“着急甚么?这才酉时,烟火好歹要晚上些才放。”
“你懂什么?扇儿晓得分寸的。”
秦扇:“……”
这“晓得分寸”的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两日前知冬便从墙头收了封信,拆了信来,信笺上只一个字——炅。
元夕分明没到,却让她解起字谜来了。一箭未中鹄,再猜两回也没猜透这意思,直至想去了“人约黄昏后”一句,拆底就面,将“黄”“昏”二字后的“八”“日”取出,又将“人”约来,可不就正是一个“炅”字么?
呆子,时候是约好了,可街头行人万千,哪处能见着他人呢?
纵使怨他傻,心头的欢喜却没落下,早一起来便细致地打扮……边想着,也回了自己院里,叫上知冬一并出了府。
黄昏时分,街市早已喧闹起来。原不止她一人出得早,这时候灯市已开始摆起来,只待天黑月亮出来便点灯放谜。
街头亦张了许多卖元宵的铺子,铺头都挂着花灯,踩高跷、舞狮的都涌来街市,锣鼓声声。
秦扇一面欢喜地打量这热闹,一面又在茫茫人群里找着有人的身影,只还是那句话,街头行人万千,哪儿又能见着他人呢?莫非还要“月上柳梢头”才见得?
“姑娘,瞧瞧花儿罢。”不知打那条巷里钻出的个卖花郎忽然来了秦扇面前,篮子里几枝花儿,好巧不巧……正是海榴茶。
这花开的当真长久,秦扇想着问来人:“这花你如何卖的?”
卖花郎竟跟不晓得价钱似的,皱眉想着。
这时身后传来声:“若是姑娘喜欢,一文也不要的。”
这声音,少女眉眼盈盈,一抔欢喜一抔怯思回过头去,见着的却是一张面如黑炭、丑的出奇的脸,登时一惊,心跳去了嗓子眼儿。
那人忽的笑一声,低醇的像酒,她没有认错人罢?
少女粉拳握得紧些,瞧去知冬竟也和这么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一起。
“在想什么?”
她视线偏转回来,那人已递来个与他所戴一样的昆仑奴面具,真丑。
“在想你为何要吓我?”嘟着嘴接过他递来的面具,垂首看了会儿这丑兮兮的面具,才往自己面上系。
他见她戴好,才伸长胳膊去将“卖花郎”篮子里的几枝海榴茶取来,努努下巴使人去了……
一时街头人来人往,都看着这边戴着昆仑奴的四人,比舞狮的还引人注目。
秦扇了然,原来戴面具是方便人造次的。
造次的人从怀中取出了方宝蓝色帕子,将四五枝海榴茶系成一束,递到她面前:“许久未见你了……”总是想着。
跟着戴上面具造次的人丝毫不见羞涩地接过了花儿,合成好大一捧,茶香淡淡。
“可方才你见了我,我却还没见你一面的……只见着这么个骇人的昆仑奴面具。”
他却是找着了重点问她:“你这般想见我么?”
面具之下,只能见着一双眼。少女仰头看着他,眸子清亮亮的,乖觉地点点头。
他怔然片刻,他倒忘了她不是甚么寻常姑娘了,此时点头才是对的,心尖霎时一软,这眼神真教人……咳。
“你方才就守在三里巷外罢?”
“嗯。”
难怪只说黄昏时候,她嗅嗅手上海榴茶,想起甚么来问他:“那你岂不是连元宵也没用?”
“嗯,唯恐错过了你,到时找不着了怎好?”
她偏过头去,指着一处:“街市便有卖元宵的,去吃一碗儿罢。”
顾祁溪迟疑一会儿,点头应下。这么会儿天色已全暗,花灯陆续亮了起来,街头人声喧哗,两人并肩往元宵铺子上去,天奇、知冬则走在五步开外。
卖元宵的姑娘见了这么几人,险些没将勺颠扑棱了,好小会儿才问:“几位要元宵么?”
“嗯,我们要一碗便好。”
“公子、小姐坐去里边儿罢。”
里边儿……也只是头上多了盏灯罢了,木桌、木凳俱已用的泛黑,尽是一道道的痕迹,约莫还有顽皮小孩儿用刀刻过,秦扇忽然意识到了不妥。
他自小锦衣玉食,定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罢。她却是一到夏日,街头甚么都胡乱买来吃的人,想着埋怨起自己来,声音闷闷的:“你若不愿吃外边儿的,便不吃了罢。”
顾祁溪却一掀裳,坐在木凳儿上:“无碍,刚巧我也饿的。”
秦扇透过面具看他的眼,好似是认真的,才慢慢坐至他对面。
店姑娘煮的极快,将坐下不会儿便送了一碗雾气腾腾的元宵上来,一颗颗圆乎乎的,秦扇往他面前推些:“快些吃罢。”
“你要与我吃同一碗儿么?”
“……”他不是认真的罢,秦扇想着回他,“自然是我吃过不必再吃了。”原是这样,顾祁溪作势摘脸上的面具,秦扇则撑在桌上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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