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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时候,宫禁会比平时更严,内务府也会将各宫彻查一遍,省得在过年这人心松懈的时候生出什么是?非。
这回?却是?查到德妃那里去了,回?禀的宫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跪行?着用托盘呈上了几样物事,声音低若蚊蝇:“陛下,这是?在韶寕宫查出来的,奴才瞧着不妥,便先行?扣下了。”
需要他拿主意的必不是?小事,晏回?眼皮一跳,入目赫然是?个巫蛊娃娃,这娃娃做得挺糙,约莫小臂长,拿白绸布缝出来的,上头?缀了两颗玉珠子做眼睛,黑黝黝的透着两分诡谲。风水学上说这样的人形傀偶容易聚煞,肚子里头?再塞上人的头?发,便能给受咒者带去灾厄,十回?里头?九回?灵。
上头?还没来得及绣字,也不知是?要用来咒宛宛的,还是?咒他的。
晏回?又转眼去看托盘里的另几样物事,黄绸裁成的血字黄符,削磨而成的指骨,磨成粉的牛眼灰等等,纵晏回?见多识广也认不全,却不难猜出这些都?是?巫蛊之术才用的。
“从德妃那儿查出来的?”
内务府的人低声应了。晏回?眸光冷得厉害,挥挥手叫人拿下去了。宛宛就?在他身旁坐着,晏回?摸摸她的手,怕这些东西吓着她,转过眼便见宛宛正拿着一张黄符凑到眼前?仔细地瞧,黄符上头?那行?字潦草得很?,她认了半天也没认出上头?写的是?什么字。
“看什么,不许看。”晏回?伸手把她手里的黄符扯过来,让宫人拿去烧了。
殿内的宫人俱噤声不语,唐宛宛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拿主意。晏回?问?她:“要是?朕不在宫里,这会儿宫里就?你一人,你遇上这样的事该如何?”
唐宛宛还是?头?回?碰上这样的事,任她处理起宫中事务已经很?娴熟了,碰上这样的事也得黔驴技穷。她很?费劲地想了想:“要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德妃做小人咒我,我也缝个小人去咒她?”
殿里战战兢兢的宫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晏回?没好气?地说:“缝什么小人。行?了,跟朕一同去韶寕宫走一趟吧,省得你胡思乱想。”
韶寕宫原是?西六宫之一,以前?宫里多少人敬着顺着,如今却连院中的常青树都?萎败得厉害,宫人也都?死气?沉沉的,一点鲜活气?都?瞧不见。
行?到寝宫门口?,唐宛宛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索性顿住了,有?点为难地看着他,“陛下还是?自己进去吧,听说德妃病得挺严重的,她又不待见我,万一我跟陛下手挽着手进去了,一不小心把她给气?死了……”
“一起进去吧,不然你又胡思乱想,回?头?还得拷问?朕一遍。”晏回?扯唇笑了下,见唐宛宛执意不进去,他也不再勉强,“那就?在偏殿等着吧,不会太?久,约莫一刻钟便可。”还吩咐宫人备好茶点和手炉,抬脚进了寝宫。
德妃提前?半个时辰得了信,勉强从床上撑起身来,晏回?到的时候,宫女正给她挽髻。晏回?也不催,寻了张椅子坐下,好半晌静默不语。
德妃梳妆完后起了身,被?丫鬟扶着起了身,行?至他面前?屈膝跪下了,仰着脸望着他。
“你这是?作甚?”晏回?垂下眼睑。
仅仅是?跪下这么个简单的姿势,她就?开始微微发喘了,当真是?病入膏肓之像。她身上的衣裳宽大得厉害,穿在身上像是?个斗篷,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德妃却笑靥如花,颊上浮起一抹病态的娇红,忸怩道:“陛下好久没来嫔妾这里了,当年嫔妾画过百样妆,陛下只夸过这桃花妆。今日着宫人重新画了一回?,可合陛下心意?”
——其实是?不好看的。因病而愈发憔悴的面容拿胭脂厚厚实实遮了一层,也只不过使气?色好看了两分,骨子里的虚弱却是?掩不住的,只剩下一双眸子还跟旧时一样,如翦水秋波般动人。
这情?意绵绵的话,在此种情?形下听来讽刺的厉害。晏回?蹙着眉问?她:“你弄这巫蛊之术是?何意,想咒谁?”
德妃怔怔看他好半晌,眸子里碎光粼粼,不多时便蕴满了泪,唇畔却带着浅浅的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嫔妾就?想临死前?见陛下一面,与陛下说说话罢了。宫人三?番五次去请,陛下却从不进我这韶寕宫的门,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晏回?不知该说什么,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心头?有?两分燥意,索性不去看她,目光在殿里环视一圈,将殿中摆设略略打量了一遍。
尽管德妃早已失了势,这殿里的摆设也比长乐宫华贵多了,皇家的珍品没有?过时一说。殿内处处雍容华贵,可晏回?身处其中却不觉得享受,反倒浑身不得劲。
两人静默无言,晏回?算着时辰已经到了一刻钟了,留下一句“你好好养病”,这就?要起身走人了。
“陛下!”德妃直起身急急喊住他,待晏回?站定回?头?问?她还有?何事,她又好半晌出不了声,许久终是?将藏在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陛下……可曾有?对我动过心?”
这个问?题前?些年从来没在德妃的心里出现过,她代掌后权多年,也将这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尊荣揽在怀里,她总想着陛下是?念旧情?的人,要不怎么这么多年宫里都?没进过新人?他定是?还因为过去那事在生她的气?,等消了气?,就?会回?心转意了。
至宛宛入宫,德妃才头?回?开始想这个问?题;再到魏家被?抄家,后宫嫔妃一个一个地离了宫,她却被?拘禁于此,这个问?题才开始一遍遍地出现在她脑海里,摧人肝肠,叫她夜不能寐。
晏回?目光微闪,垂眸看着她几无血色的脸,许久后低声答了一个字:“有?。”
德妃是?在他登基前?一年被?册为太?子侧妃的,两人的相识却比这要早得多,在她祖父尚在世时便相识了。晏回?幼时的太?傅有?十几位,魏国公?是?国策太?傅,悉心辅佐多年。后来太?上皇重伤,晏回?匆匆登基,那时外敌环伺内政不稳,十五岁的少年要坐稳这江山,任谁都?知其不易,朝中废帝另立的呼声甚嚣尘上。
幸有?几位老臣鼎力?相助,才助他力?挽狂澜,魏国公?便是?其一。那时宫中其他妃嫔刚入宫,都?在若有?若无地跟他打探朝事,唯有?德妃言笑晏晏,与他相处一如往昔,算得上是?晏回?心中唯一一片净土。
便是?在那时动心的。这么些年来她做错的事不少,晏回?却总怀有?一分恻隐之心,给魏家也留了一线生机。至于这分恻隐之心到底是?因为年少时的心动,还是?因为感念魏国公?生前?从龙之功,晏回?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简简单单一个字,德妃好像听不懂似的,怔了好半晌,后又莫名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响亮,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贤妃娘娘听到了没有??你瞧瞧,陛下对动过心的人都?能心狠至此,就?因为我前?些年鬼迷心窍,就?因为我做过一件错事……他将我爹处死,将魏家五族家产充公?,尽数贬为庶民,又将我软禁宫中……哈哈哈,贤妃娘娘可得日日烧香拜佛,这辈子也别做错什么事才好,不然这下场兴许比我还凄惨。”
晏回?回?头?去瞧,唐宛宛站在他身后两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微微抿着唇,视线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定在了德妃身上。
有?那么一瞬唐宛宛想要开口?分辩两句,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心忖她明明已经为后五年了,德妃嘴里却喊她为“贤妃娘娘”,仿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要么是?她病得糊涂了,要么便是?失心疯了。
可她说得不对,魏家抄家是?因为魏大人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谋逆不轨,按律当诛族的,朝中大臣提议流放三?千里,陛下却也没有?这么罚,只将魏家家产充公?,遣回?祖地,已经是?最轻的罚了。
唐宛宛还是?忍不住给陛下说了句好话:“陛下没有?将你软禁,宫外的宅子都?置办好了,只要你想出宫随时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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