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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也就是永乐十年,裴瑾第二次被选中通使西洋。
贞娘听闻这个消息,险些晕厥,可朝廷命令不容反抗,她也唯有含泪收拾行囊,只是每每想到上一次的惊险,她都忍不住落泪。
裴瑾安慰她:“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你?且放心。”
贞娘低泣不语,裴瑾过了会儿,说道:“若是我不能回来,你?便在族中收养一个孩子,将?他?过继在你名下。”他?知道和贞娘说什么不要殉节是无法说服她的,为了避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他?早已嘱托族中长辈,“我死了,总要有人为我披麻戴孝,摔盆哭灵,贞娘,我要你?答应我。”
“是。”贞娘哽咽道,“我答应你?。”
启程的日子就在几天后,时间紧迫,裴瑾既要和同僚交接工作,又要和朋友吃酒话别,直到最后一天,他?才去找鱼丽。
那是一年来,他?第一次在夜里去找她。
鱼丽屋里点着灯,显然是在等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能进去坐吗?”他?问。
鱼丽让开路:“进来吧。”
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昏暗暗的,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中衣,乌压压的头发散了一肩。
裴瑾在桌前坐下,她却坐在了床沿,靠着?门围,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裴瑾也注视着?她。
烛光微微,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蜡泪淌下来,结成了一朵朵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鱼丽嫣然一笑:“再不说话,天都要亮了。”
裴瑾就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了。”
“就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这?句话一出口,气氛蓦地沉寂了下来,但这?一回,裴瑾没有停下,他?放低了声音:“我已经嘱咐贞娘,如果我回不来,就让她收养一个孩子,绝不会叫你们殉节,这?事,我也和族里打过招呼了。”
他?的官位虽小,却是裴家唯二为官的人,另一位是在偏远地方当县令,他?现在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鱼丽听了,点点头:“知道了。”
又是一阵寂静,裴瑾看着?不断融化的蜡泪,良久,才问:“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鱼丽想一想,说道:“平安回来。”
“还有吗?”
鱼丽说道:“这?一回,不要再带人回来了。”
裴瑾眼中闪过笑意,他?道:“不会了,人这一生,只有一次奇遇。”
“那没有了。”鱼丽道,“天色不早了。”
天色不早了,她该歇下了,他?也该走了,只是,他?仿佛被钉在了椅子里,怎么都站不起来,腿有千斤重。
鱼丽先站了起来,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道:“你?走吧,别忘了你?是为什?么会走。”
他?一怔:“你?知道?”。
鱼丽点点头:“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离开她们,对谁都好,“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嫁给你?,你?们不用这样。”
“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她。”裴瑾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微涩,“是我不好。”
鱼丽没有答话,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裴瑾握了握她的手:“那我走了。”他?见她想送,赶紧道,“你?别出来了,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她点点头,又对他挥了挥手。
裴瑾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鱼丽在房间里站了会儿,吹灭了灯。
那一头,小蝶蹑手蹑脚走到床前,语气中是压抑不住得惊喜:“夫人,大人走了,没在那里过夜。”
她是贞娘的陪嫁丫鬟,自然看鱼丽很不顺眼,何况她娇娇怯怯,一看就像是戏文里那种不安分?的姨娘,她早就对鱼丽多有提防,要是看见了裴瑾和她说话,转身就会告诉贞娘。
今天裴瑾那么晚去见鱼丽,她心中忐忑,老早就在那里盯梢了,生怕他?留在鱼丽那里过夜。
可贞娘却不见得很高兴,小蝶疑惑:“夫人,你?不高兴吗?”
“这?有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的?”贞娘语气淡漠,“睡吧。”
小蝶窸窸窣窣睡下了,可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有什?么好高兴的呢,她想,裴瑾就算没有留在鱼丽那里,也和她没有夫妻生活了。
有时候,他?总是推托公务繁忙,所以直接在书房里睡下了,空闲的时候,倒是会留宿在此,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是没有过怀疑,裴瑾说有恙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也有过试探,可他似乎的确没有了从前的感觉,几次之后,便再也不肯再与她尝试。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禁忌的话题,贞娘不敢再提起,可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
她不知道裴瑾这次的离开和这?有没有关系,但她知道,她逐渐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她越来越不了解裴瑾了,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是青梅竹马,比起旁人,她对他?不是不了解,打小,她这表哥就是个好脾气的人,温文有礼,会给她和弟弟们带些小玩意儿,他?金榜题名的时候,她二弟连童生都没有考上,可他从来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总是耐心地解答疑问。
成亲后,他?也对她事事尊重,家里的事也时常和她商量,从不曾独断专行过,夫妻之间,真正做到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不曾有过隐瞒。
但现在不一样了,也不是说对她冷淡,亦或者是不够耐心,他?待她一如既往,可贞娘就是觉得哪里不同了。
或许是,他?对鱼丽的笑容,比对她真心许多,他?对鱼丽笑的时候,眼睛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亮光。
她要承认,那一刻,她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嫉妒?酸涩?她也不知道。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觉得裴瑾的以礼相待是件错误的事了。
***
裴瑾第二次出海,忙得不可开交,不少?同僚因为晕船,吐得头晕眼花,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大夫煎了药,大碗大碗分?发下去,满船都飘着?药味儿,许多工作便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也不以为苦,离开了家里,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这?次出使西洋,是他自己愿意的,一来,礼部是个清水衙门,每年的俸禄有限,他?品级又低,家中很是拮据,此次出行如果顺利,他?便算是有功劳在身,不仅有赏赐,还可能调换部门,谋求更好的发展,二来,也是想暂时离开家里,因为有些事,真的很难再瞒住了。
他?无法抑制住对丽娘的感情,每次她在场,他?都忍不住想要去追寻她的身影,她一说话,他?就自然而然地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丽娘肯定也发现了,不然不会总是躲着?他?走。
他?们唯一单独相处的时光,唯有十五日一次的休沐,有时候他?出门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能赴约,也忍不住要往她住的地方看一眼。
就算只有灯火,也是慰藉。
不必和贞娘同床共枕的夜里,他?会觉得轻松很多,不必担忧是否会流露出异样让她难过,他?可以辗转反侧,想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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