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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绯娜嗤之以鼻,转回战场。克莉斯半跪在伊莎贝拉身边,手臂伸到她腋下将她架起。刺客的短刀贴着她的黑发,插进一旁的桅杆里,整个刀身刺入结实的帆船桅杆,没至刀柄。怪客用力之大,显然打算一刀刺穿克莉斯爵士的脑袋。

见她触碰伊莎贝拉,怪客旋即放弃与巴隆缠斗,合身扑向二人。克莉斯一手架住伊莎贝拉,一手抽出佩剑,竖起单手剑既窄且薄的剑身,挡在身前,活像举着芦苇的高瘦草人。与此同时,巴隆举剑过顶,对准怪客后脑狠狠斩下。怪客被巨力击得半跪下去,骨骼砸向甲板的巨响让绯娜的膝盖跟着一阵抽搐。本应将他的脑瓜一分为二的劈斩在怪客油彩涂绘的后脑勺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红痕。浓稠的血液仿佛染色的沥青,缓缓溢出伤口,将主人脑后乌黑的太阳一分为二。

巴隆不敢放松,紧接着再次举起利剑。怪客扭身,扬手抓向他手臂,似乎脑后的创伤只是疥癣之疾。克莉斯趁机将伊莎贝拉拖出,带向侧舷。从贵族堆里挣脱出来的拉里萨大学士以及几位学士候在那里,两侧则是二十名严阵以待的金狮卫。小雀斑独自站在他们前方,双手互握,不断踮脚,活像个内急的孩子。周遭发生的一切,伊莎贝拉浑然不知。她彻底晕了过去,手臂无力垂在身侧,后跟在甲板上拖行,套着帝国式高筒凉鞋的脚从开叉的裙摆里露出来,脚趾被血染得鲜红。但愿她没死,以克莉斯的表现,绯娜不觉得她死了。

伊莎贝拉踏进冥河的脚被渐渐拖了出来,另一边,巴隆陷入苦战。他双手握剑,旋身发出有力的一击,却被怪客徒手挡了下来。诸神保佑,那东西还会流血,只是巴隆剑身上淌下的粘稠污迹,怎么瞧也不像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怪客手套被割破,污血糊满双手,他却全然不知疼痛,怪吼撞向巴隆怀里。巴隆侧身闪开,围住行刺现场的狮卫闪亮铁壁忽然裂开,凯抱起怀里的漆黑木桶,照准刺客泼了过去。油黑的火油浇湿刺客头脸,与他的污血混在一起。刺客眼球上翻,像在辨识究竟是谁暗算他,浇满火油的脸庞让他的眼球白得刺眼,当中纯黑的眼珠仿佛两个被啃出的窟窿,让绯娜恶心欲呕。

怪客怒吼,圆张的口腔里一片鲜红。凯丢掉火油桶,拔出宝剑寒霜。但那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威胁来自巴隆身后。三支火箭准备就绪,射手就在绯娜正前方,橙黄火苗被河风揉作一团,忽明忽暗。燃烧的糊味悄然蔓延,克莉斯爵士所言非虚,那东西很蠢,全没留意甲板上的变化。事实上,现下这东西更蠢笨了,他摆出野兽的姿态,手足同时着地,胳膊弯曲,拱起脊背,像头疯狗。

“放箭!”皇帝一声令下,离弦之箭携带火苗,画出三道笔直的橙黄短线。青蓝的火苗随即嘭地腾起一人多高,河风卷起热浪,穿过闪亮的金银铠甲,贴上绯娜面门。沾油的甲板冒出浓烟,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烈焰核心的刺客俨然成了一个火球。他奋力挥动双臂,愤怒嘶吼。肉皮燃烧的焦臭令人窒息,黑烟卷须一般摇曳上升,火光映红皇帝的脸,他看上去平和满足,碧绿的双目仿佛高山静湖,甚至让绯娜回忆起姐姐。

“别让他烧尽了,我要学士们给我一个说法。”他抱起手臂。刺客双膝跪倒,任由火舌乱窜。巴隆与凯提剑靠近。凯探出寒霜,剑尖伸进摇摆的火焰长爪中。他戳了戳刺客的手臂,最后旋转剑柄将剑刺入。刺客的生气已被烈火吞噬殆尽,就连先前铜铁般的皮肉也松懈下来。凯手肘推送,寒霜刺入极深,似乎怪客只是个普通的死人。

凯同巴隆交换眼神。巴隆点点头,狮卫的铁壁再次松懈,冷水泼向甲板,烧红的木板像头愤怒的猫,“嘶嘶”作响。大片蒸汽翻卷上升,凯和巴隆顿时被膨大的乳白气团吞进肚内。绯娜听见凯的咳嗽声,而后是钢靴铿锵的步履声与长剑劈砍空气的呜呜低鸣。雾团之中有东西弹射升空。浑身焦黑的刺客如同乘坐投石机,射向桅杆。瑟缩船首的贵族堆爆发出新一轮惊呼,恐惧展开它黑色的羽翼,低掠过甲板,冲进每个人的心里,化作一团鬼祟的暗影。

刺客躲进鼓胀的船帆背后。为了庆典,奥特号的横帆特意染成皇室深蓝,此时正是凶手的绝佳避难所。皇帝的弩手依令举起重弩,然而除了瞄准船帆上巨大的白狮,他们和遥望风筝的无知少年也没什么两样。

“盾牌。”巴隆招手。

皇帝阻止他。“此贼并非为王座而来。”

“即便如此,也不能冒险。”巴隆仍然高举铁手。他的部下扛出及胸高的大钢盾,将盾牌架设于钢铁墙壁之前,其上镌刻的雄狮张嘴咆哮,形貌威严。

“臣子均未使用盾牌,友邦使节重伤尚无盾保护,做皇帝的,难道反而是最胆小的那个?”

“可是——”

“我要是你,就派人守住他的目标。猎人套狼,也懂得在陷阱上布置诱饵。”巴隆泛青的下巴蠕动,还要反驳,绯娜干脆把他的话堵在喉咙里。“现在就去!”她想了想,以一个微笑掩饰这片刻的犹豫,随即分开狮卫,挤出保护圈,回头望向老哥。“依我看,您的卫队还得由狮子率领。”当初夺过的狮卫佩剑还握在手里,虽然不是绯娜最钟意的重量和长度,勉强也算称手。她把长裙挽起来,系成一个大结,当真提剑朝伊莎贝拉走去。巴隆连忙追到她身边,盾兵跟在后面,携带钢盾的步伐沉重齐整。

为何有人想要她?还是借由她来攻击我,存心让我的第一桩政绩落空?或许他们想要毁掉我想做成的每件事,就像他们毁掉我的青春,夺走我的姐姐一样。

绯娜离船舷越来越近。保护伊莎贝拉的狮卫敞开他们的钢铁墙壁,她能看见伊莎贝拉的凉鞋,上面的血迹已渐凝固,长距离的拖行让它肮脏不堪。她的克莉斯在她身边,但她扭头在跟大学士争执。“太危险了,您现在就该离开!”拉里萨大学士沉默不语,但态度坚决。增援的狮卫让克莉斯放下心,她站起来,打算对大学士动手。大学士望向她抬起的双手,克莉斯握起拳头,最终还是垂下胳膊,将目光投向绯娜,寄希望于殿下的支持。事后回想起来,刺客等待的一定就是这一刻,等待她将那女孩落下。

起初状似风平浪静。帆绳的声响在头顶高处绷紧,虽已无人伴奏,但伟河仍踏准节拍,轻抚奥特号。风里的焦臭味渐渐溢散,对于粗心的人来说,恐怕难以察觉异样。保护大学士与奥维利亚使节的狮卫们仰头提防着高空,警惕的神情如出一辙。然而绯娜的双臂就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立刻警觉,握剑的五指猛地收拢,警告的言语尚且来不及出口,一道宽大的阴影便自半空坠落而下。

没有呐喊,没有金铁交击的嗡鸣声,那东西像堆绑了铅块一样垂直落下,离他最近的狮卫甚至没来及将抬起的下颌骨放下,他便落到他们中间,手持弩箭。从刺客身上拔出来的箭头直指伊莎贝拉咽喉,克莉斯来不及拔剑,抬脚朝他头颅踢去。那东西只略偏过脑袋,用焦黑的肩膀硬扛下攻击,双手仍然紧攥弩箭,向下猛刺。

绯娜听见一声尖利的嚎叫,除了那个没见过世面,满脸雀斑的小侍女,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战场上发出如此丢脸的声音。她那身丑陋的,跟她的尖叫同样丢脸奥维利亚式棉裙,像活像一块儿被甩落的旧床单,呼地扑向甲板。刺客的弩箭刺出去了,他一定刺中了什么东西,那蠢笨侍女的嚎叫简直要将绯娜的耳道刺出血来。

“拿下他!”绯娜举剑怒喝。狮卫如梦方醒,提起长剑。克莉斯同样抽剑上撩,一根焦黑的玩意儿被她的佩剑挑起。没有热血,没有腥气,没有惨叫,刺客的断臂如同一截烧焦的木桩,被克莉斯一剑削飞。十数把利剑同时提起,剑尖一同刺向怪客。怪客失去手臂的炭色身体猛然间弹起,他像只巨大的跳蚤,跃过狮卫金光闪耀的昂贵肩甲,奥特号涂抹金粉的桅杆,将卫士们必中的锐利钢剑与帝国主人的颜面一同抛在脑后。

绯娜快步赶过去的时候,刺客已落入伟河。河面上见不到他黑色的身影,伊莎贝拉染血的脚,连同雀斑侍女丑陋的姜黄棉裙,全部消失不见。侧舷五米开外,灰白的泡沫不断翻涌,河水冒出白烟,而后是不寻常的嘶嘶声。克莉斯爵士抛下佩剑,翻过侧舷,纵身跳入河中,向那片冒出气泡的黄绿水面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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