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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摸鼻子,正拼命忍住。这可不妙,绯娜·威尔普斯,你的老哥当面说谎,他极力隐瞒的,一定不会教你喜悦。这才几天,你就忘了黄金群岛的事了吗?到如今,他仍没有向你坦诚的意思。难道要你撕心裂肺,跟他控诉自己不得不因此跟心爱的女孩分离?妈的,算了吧。

“听起来,这位‘善于射猎,乐意分享猎物’的大贵族已经有了人选。让我见识见识,究竟是哪位成名的英雄,能够得到我武技过人的哥哥的赏识。”

“哈哈,这个嘛——”老哥笑容尴尬。在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绯娜花了好大力气,才阻止自己跳起来,在她皇帝哥哥的俊脸上踩上几脚,扬长而去。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亲爱的老哥。他家伙究竟花了多少金币,从你那里买走我的早晨与黄昏,我的几天究竟是个什么价码,打包一周会有折扣吗?”绯娜冷笑,只觉得冰凉的左脸忍不住抽搐。皇帝皱起眉头摇脑袋,摆出极不情愿的样子。

“什么价码——小妹,我的妹妹,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知道做君主的难处。对待远离首都的大贵族,既要展示勇武令其顺服,也要施以恩惠,让他们真心实意的追随。没人胆敢背叛威尔普斯,但那不够,我们真正要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护。”

“妙极了,最好先从床上入手。毕竟掌握了一个人的下半身,距离控制他全族也就不远了。”绯娜讥讽道。那个葛利,噢,天呐,别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男人产生兴趣,就算摔坏了脑子真有丁点想法,跟来桑夏的贵族男人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我宁愿自我满足也不愿意跟他……不,不对劲,老哥欲言又止的尴尬笑容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快告诉我,你是开玩笑,恶作剧,想要惩罚妹妹的骄横跋扈。”她本有意挖苦,老哥却温柔叹息,笑得像个为女儿缝补嫁衣的老妈子。“冷静点,听我说,妹妹。”他讨好地倾身,握住绯娜的膝盖摇晃。“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他不过是个有些土气的寻常人。”

“寻常?太棒了。我们形迹遍布半个大陆,接见过无数臣子平民的皇帝陛下觉得镶金牙的葛利·艾切特是个寻常人!”

“看在诸神的份儿上,能不能别再挖苦他牙齿的事了。他在南疆长大,那里的贵族圈子,不在身上装饰金银甚至连宴会的请帖都收不到,他不过循规蹈矩,追随当地风俗而已。坐稳了,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他驯服温顺,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一个缺乏主见,追随潮流的大家族继承人,总比一个锋芒毕露,引众人追随的豪杰安稳得多。”

天呐,我愚蠢的哥哥,他还真以为远在洛德赛的自己影响力会比贵族枕边的情人,他们会客厅里的幕僚更大。葛利这种头脑空空的软骨头,一旦发生战事,只有诸神才知道他会站在哪边。绯娜大翻白眼,但她好歹忍下一半,没把心里话和盘托出。数周之前,蓝花楹大道上的教训记忆犹新。他在惩罚你,毫无疑问。小公主的名字,黄金群岛的军事行动,每一样都是他无声但强硬的告诫。你,绯娜·威尔普斯,做我的小妹妹可以,但要成为我倚重的栋梁,还远远不够。相较于你,我甚至宁愿和马肚都夹不住的孬种皇后商议。

愤懑反教绯娜挤出笑容。为示亲近,她也倾向皇帝。“您的寻常人可专爱往女人堆里凑——当然了,对于胯下生瘤的家伙来说,倒也算寻常。”

“我的小妹,你得对男性宽容点儿。好歹护城河上有一半的丝绸椅子是为你口中生瘤的家伙备下。”

“没错,您所言极是,尊敬的陛下。”绯娜颔首,“那么,请您明示,我该如何令这位寻常的公子尽兴呢?组织一次寻常的狩猎?射寻常的猎物,剥普通的皮?说到这个,自踩上夏宫的红毯以来,他送来不少东西,金子,银子,眼眶里镶嵌蛋白石的玩偶,真家伙反倒一样也没见过。您确信他能在树林里策马奔驰,拉弓射箭,闻到鹿血的味道不会吐出来?”绯娜瞥向兄长。她本来想说这位手指上七天佩戴的宝石戒指从不重样儿的贵公子搞不好也会在林子里摔个狗吃屎,到那时候凯可没心思再当谁的保姆,但为了兄妹间的友爱,只得作罢。谁说我不懂收敛,跋扈骄横?她捻着手指,心想:我这不是成熟得很吗,为了保护君王薄如草纸的颜面,开个玩笑都得再三思量。

“哥哥给你放假,让你可以带上狮卫,远离乏味的宴会,昏昏欲睡的褐皮老人和他们老掉牙的无聊笑话。你可以尽情跑马,射箭,说放肆的笑话,跟你美艳的侍卫厮混。但有一条,别再欺负葛利,把他吓跑。”

有意思,吓跑?那只嗡嗡叫的苍蝇?好像我真做到过似的。绯娜拂去大腿上看不见的灰尘,倾身站起来。“为了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专程唤我前来。当然,老哥你连壶像样的葡萄酒都没准备,说什么辛劳也只是为了顾及皇帝陛下的薄面。没有要事的话,我可要失陪了,亲爱的陛下。”绯娜微微欠身,余光瞥见巴隆爵士古怪的神色,待她扭头去看的时候,他又面色平静,装作无事发生。古怪的主仆,绯娜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那感觉驱使她收回迈出的脚,直望向皇帝。亲爱的陛下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别开脸与巴隆侍卫长对视,活像他们是对热恋的情侣。

见鬼,他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堂堂帝国皇帝,居然认为自己的要求会被断然拒绝。不安挥动它冰凉的尖爪,沿着脊背爬到后颈,勒住绯娜的脖子。她有个毛病,越到危险的时刻,越像个石头人。绯娜沉声询问:“老哥,我亲爱的哥哥。从前我知道,有些事情姐姐不会跟我说,那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她要从一系列的谋杀,篡夺,欺诈,背叛中保护我。但我自问已经不是个孩子,如果你还没饿到吃掉自己脑子的话,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我已正式成年,是你朝堂的一份子了。然而直到今日,你仍在刻意隐瞒。说真的,我——”

“看看,一早我就说过。如果你能保持冷静——”

“无故打断我的话,反倒要求我冷静?”

“我再提醒一次,我是你的陛下。”

“是的陛下,遵命陛下。”绯娜用力撇嘴,皇帝鼻孔大张,像头愤怒的公牛。他越是这样,绯娜心底越是冷笑连连。无能的皇帝才用怒火迫使小妹屈服。姐姐从不这样对我,她也不需要靠发怒来让别人屈从。

那个被称作“独狼”,曾经在队友全部阵亡的情况下独自守住哨塔,击退敌人四次进攻的男人犀牛一样笨拙地蹭过来,讨好的笑容塞满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陛下日理万机,操劳过度,他是心里关心,说话因此直接了一些。”

“有趣。我关心哥哥,就可以直说既然他根本不喜欢他那无能的姻亲老婆,不如找个理由赶紧离婚了事?”

“绯娜!”

老犀牛虚伪的面具被骑士挥枪击中,碎了一地。他的主人为他鸣不平,猛捶自己大腿。绯娜抱臂冷笑,感到兄长刀锋般的视线冷酷地刮过面颊。

“如你所言,你不小了,是个成年人,应该为你自己,为皇室,为国家负起责任来。”皇帝沉声道。他的拳头依然紧攥着,搁在膝头。绯娜瞥向他火红的睫毛。他没有要摸鼻子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让绯娜想起父亲了。他虽然坐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却高高在上,遥远又生疏,那对无情的薄唇间说出的话总能蛮横地决定她的一切。我讨厌这感觉。绯娜也把眉皱起来。不安越来越浓,仿佛阴雨天的水汽,不依不饶将人裹紧。

“我正努力为皇室负责,倘若陛下您召开御前会议的时候更加经常地想到你的小妹的话,我将会向您展示我如何负责,以及肩负起更多责任。”

“当然。”他笑了,很敷衍。“父亲曾经教导我,有一些事你明明不喜欢,却不得不做,那些就是你的责任。既然生在皇室,自打出生起就接受了诸神远多于常人的馈赠,肩负与之相称的巨大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闭上眼。绯娜端详他,很轻易地略去刻意留起的髭须,描绘出他美少年的脸庞。他因此深感痛苦吗?为他所肩负的责任?我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拥有金子般的笑容与一对厚实沉稳的肩膀。他也曾抖动双肩,跪在姐姐的棺木旁哭泣吗?他是不是曾经厌恶过?拜托,他怎么可能瞧得上泽娅那种女人。要论容貌与身段,玫瑰巷里任意一家的头牌都能将她踩在脚下。再说我的哥哥,可不是那种只懂得看女人头脑以下部分的蠢货。

愧疚的心刚刚升起,绯娜便瞥见哥哥与父亲酷似的薄唇无情开合,说出让她浑身冰凉的话。

“准备好你的装扮仪态。我已与艾切特家协商妥当,下个月旗鱼家的老头子将会入京,参加狮子与旗鱼的订婚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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