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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罪有应得。她盯着老头肥胖脏污的脚趾头,沮丧地想。卡里乌斯的污言秽语听上去像是梦里朦胧而遥远的战鼓声。他一把将她拎起,用铁指绞断她的手指,用她熟悉的一切手法折磨她,同时确保她不至于丧命。不会轻易结束的,克莉斯心知肚明。我也曾经好几次,走进这个地方,帮助他,帮助帝国好大喜功的年轻皇帝折磨无辜的人。他们的血染红我的手,我却禁止自己去思考,去感受。帝国人的长矛伸向族人的时候,我像只乌龟一样紧紧缩在壳里,没能为他们说上一句话。我从没为他们站出来,在红死谷,在柏莱街,在帝国大道每次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都假装是个高贵的,高效的,将鲜血当做荣耀的帝国刽子手。我假装他们的屈辱不是我的屈辱,我一生都在逃避,从我自己身边逃开,逃避我的血统,我的种族,我的宿命,逃开我爱的人,假装不会动情,假装我没有脆弱之处。

在被麻绳捆起来之前,克莉斯率先被懊悔挟持。她被塞进麻袋,一开始她以为他们要将她沉进伟河里,假装她是又一个无端失去行踪的洛德赛小贵族,刺眼的光亮和冰冷的空气告诉她事情远没那么简单。拜托,事到如今,你那些天真的想法怎么还苟延残喘?身陷鸦楼十年来最大丑闻的卡里乌斯不会放过你,就算他懒得插手,学会也不会放过这具绝佳的活体。

秘法的伟大在于她乐于承认自己的无知,因而能够轻易地从旧有的错误中挣脱出来。克莉斯有些分辨不出,这句话究竟是母亲教给她的,还是从西蒙大学士那里听来的。

西蒙大学士。瞥见他蜷缩的残疾外耳时,克莉斯打算叫他的名字。但她说不出话来。学士们举着帝国钢打造的,专为切割人体设计的小刀,划开她的喉咙,小心翼翼挑断她的声带,然后是她的手脚筋。就在他们围坐一旁,捧着纸笔,观察她如何复原的时候,西蒙大学士推门走了进来。实验室钉有钢条的厚重木门惊得整间屋子都跳了起来,克莉斯也不例外。她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然而耸然一惊的只有她的意识。西蒙大学士,母亲一直以来的密友,教我秘法,给我支持,看着我长大的可敬长辈,求求你,行行好,发发慈悲吧……

克莉斯用力向上看,她能看到西蒙大学士雪白的长胡须,但她拼尽全力,也无法伸长手指,碰到他垂在手术台旁生满褐斑的手。大学士的脸撇向一旁,只有残废畸形,正中生有一个怪异耳洞的耳朵盯着克莉斯瞧。克莉斯与那扭曲的小眼对视,忽而意识到自己像条试验台上的鲫鱼,苍白赤裸,浑身涂满烈酒,开膛破肚,瞪着灰白的死鱼眼,死死盯着操刀的学士。

难怪他背对着我,难怪他不想看我。噢,母亲,如果世上真有灵魂存在,如果您在看着这一切。

克莉斯屈辱地蜷起腿,或者说,她想要这么做,好遮挡自己令人羞耻的身体。但她被反复切开又缝合的身体无法配合,只有膝盖下的肌肉虚弱地颤抖着。

如果这是惩罚,她残破的脑袋昏沉而费力地思考,如果这是惩罚,为我折磨或杀死的无辜之人,那就让我领受好了。总有还清欠债的一天,我不是将军,公主,皇帝,一声令下,就能教千万人因我而死。那些被处死的蒙塔人,倚在柏莱街的泥柱子旁学习行走的幼童……噢,诸神呐——克莉斯绝望地闭上眼,她的泪腺已被摧毁,干涸的眼眶挤不出一滴液体。

也许是克莉斯为他们所做的忏悔和祈祷终于打动了诸神,就在她认定这是她永无止尽的酷刑,无法醒来的噩梦时,铁门打开了。泄进囚室的烛光好像一只生了橙黄毛绒的小狗,轻舔着她的额头。是谁?她努力掀开肿胀的,尚能感光的那只眼,瞥向烛光接近的方向。是谁来看望我这个被帝国遗弃的罪人?但愿是刽子手,用他甜美的利刃,为只剩痛苦的身躯画上休止符,她满足地琢磨。

“克莉斯——”女子的声音将她从日夜不分的昏沉中唤醒,她悚然一惊,本能地坐起,手肘缺损的软骨令她惨叫软倒。仓惶之中她碰倒了石床旁的瓦罐——直到那时她才发现身边还有那么个玩意儿——浸泡在脓血里的纱布和棉球顺着罐口滚出,克莉斯忽然间意识到囚室的味道有多么糟糕,自己的身体是多么糟糕,不仅难闻,更加难以直视。

“你——”她试着发出声音,声音喑哑得吓了自己一跳。该死的,不,不该是她,怎么偏偏是她?让我做她心里勇武的骑士,英勇赴死不好吗?克莉斯沮丧地想。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透过缺失的门牙,碰到结痂的嘴皮。她下意识捂住脸,旋即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从手指到脚尖,同样地肮脏,扭曲,恶臭难闻,正如她自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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