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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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盆中水渐渐温凉，阿嘉用布巾擦干双足、趿着鞋子回到了屋里。桌前放着一本薄薄的、已经被翻开了的经书，一碗羊乳、一盏茶水，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简单地写着：先饮羊乳、漱口，再诵经。

阿嘉看着那娟秀雅致的字迹，笑了。

是小五的字。

他慢慢饮下那碗微温的羊乳……嗯，羊乳里应该放了杏仁，所以不膻，又因为饴糖调得恰到好处，甜一分过甜、淡一分又嫌不够的……

真是美味。

阿嘉一口气饮尽了，又取过茶盏、漱了口。

茶水刚入口，阿嘉又是一怔。

他品出来……

这是小五亲手沏的茶。

他呆呆地捧住茶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将含在嘴里的幽香茶水、轻轻地吐在盛过羊乳的空碗里。

阿嘉放下了茶盏。

他怔怔地看着这只茶盏……

半晌，他又端了起来，将茶盏里的清幽茶水，一点一点地啜饮尽。

阿嘉笑了笑，又拿过那本经书、朝着床铺走去。

他倚在床头，低念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阿嘉突然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怔忡。

良久，他叹了口气，又翻了一页……

此刻叶蓁蓁正独自守在阿嘉窗外——念郎吵着要睡，萧仙娘要去安置娃娃，顺便把福月也带走了。叶蓁蓁有些不放心阿嘉，就守在他窗外、心想等他吹灯歇下了，她再走的。

结果……

她都站了半个时辰了，怎么阿嘉还不歇下？

叶蓁蓁忍不得了，低喝：“阿嘉，你怎么还不睡呢？”

屋里正坐在床头、拿着经书正发愣的阿嘉被吓着了，“谁、谁？”

叶蓁蓁没好声气地说道：“是我！阿嘉把衣裳拢着些、被子要盖好了……我可要进来了。”

“啊？”阿嘉连忙反对，“小五你别进来！别进来……你回去歇下！我也歇下、这就歇下！真的！我歇下了！”他的声音里明明白白地透出了惊慌失措。

叶蓁蓁却道：“我再不信你了！你快些将被子盖好，我要进来了！”

说着，她走到门前，等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敲敲门、进了屋。

阿嘉蜷在床上，用被子把自个儿包得严严实实。

其实叶蓁蓁心里也有些慌。

但见阿嘉好像比她更慌……

她也就镇定了下来。

先去推开了窗户，然后又放下了床前的帐子，最后搬了把椅子放在窗前，又拿了盏夜灯、吹熄了宫灯，这才拿着夜灯走到窗前的椅子那儿、坐下了。

“阿嘉，从现在起……你脑子里别想事儿，也不许说话、更加不许动！还有，要把眼睛闭上！听到了没？”叶蓁蓁认真说道。

阿嘉躲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声“好”……

叶蓁蓁道：“今儿你要是没睡着，我就守你一整个晚上！”

这一回，阿嘉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阿嘉没忍住，翻了个身——

叶蓁蓁的声音立时响起，“阿嘉别动！”

阿嘉被吓一跳，果然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

叶蓁蓁悄声说道：“阿嘉把眼睛闭上！”

这一次，阿嘉忍不住出声，“小五，你、你怎么知道我睁着眼睛的？”

“快些睡觉，不许说话！”叶蓁蓁又低喝了一声。

——要问她为什么知道他睁着眼？

诈胡呗！

要他已经睡着了，就肯定不会回答了，对吧？

阿嘉又不吭声了。

叶蓁蓁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阿嘉默默地躺在床上。

两人谁也看不见谁，可坐着的这个揪心着睡着的那个、担忧着他怎么还没睡着；睡着的那个也揪着的坐着的那个、发愁她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连叶蓁蓁都已经困得打了个盹儿、又猛然警醒？！

屋里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

叶蓁蓁顿时清醒了。

她耐着性子又细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

好极！

果然一丝动静也无？

她笑了。

——这回该是睡着了吧？

叶蓁蓁又等了一会儿……

见躺在床上的阿嘉始终没有动静，她才这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着门口走去——

结果，就在她马上就在跨出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躺在床上的阿嘉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轻叹了一声……

“唉。”

叶蓁蓁气急败坏的叉腰，“阿嘉？”

“啊？”阿嘉惊诧地反问，“你还没走？”

叶蓁蓁气呼呼地又回到了椅子上，重新坐好，“没睡着就继续睡！”

阿嘉想哭了，“小五，我真睡不着……”

“那也要继续睡！这会子距离天亮，少说也有三个时辰……哪怕你就只是眯上半个时辰呢，对你也是有益的，什么也别说了，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吧。”叶蓁蓁说道。

初时她还有些生气，说了两句、又觉得这根本就不是阿嘉的错。

他装睡，也只是为了骗过她、教她赶紧回去歇息。

但如是这样的话……

那她带着郎君和孩子们，来阿嘉这儿杵着是为了什么？

再说了，阿嘉是犯了病、才睡不着的；如果这么容易就能睡着的……还犯得着让陈太医和无安道长齐齐愁白了头？

所以说到后来，叶蓁蓁的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

阿嘉半天没吭声。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叶蓁蓁叹了口气。

阿嘉缩在被子里，委委屈屈地说道：“小五，你回去吧，我、我会睡着的，我向你保证！”

叶蓁蓁坐在窗前，看向天际时而被浅淡云彩遮住的圆月，柔声说道：“阿嘉，你有没有做过梦呀？”

“梦？”阿嘉愣住。

他……

当然从未体验过梦境是怎样的。

叶蓁蓁低声说道：“梦，是很神奇的呢。古人说，梦兆占卜……也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些，阿嘉都知道。

虽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睡着过，也就没有梦……但他看过很多很多书，庄周梦蝶、黄粱一梦，不都是书上记载的梦吗？

无论是哪一种梦境，似乎都是很绚丽的、很惊艳的、很精采的？

“小五，你肯定做过梦吧？”阿嘉忍不住问道。

叶蓁蓁“嗯”了一声。

“梦……是怎么样的？你做什么样的梦？”阿嘉又问。

叶蓁蓁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做过什么梦……是印象很深刻的呢？

近期以来，她都已经很少做梦了。主要是杂事太多，劳心伤脑，夜里有时候又被郎君给闹到精疲力竭，基本一闭眼就睡到大天光！有时候还不够睡、所以午饭后必须要小憩一会儿呢。

说起来，令她记忆犹深的那个梦，还是在……十年前她还不曾嫁给郎君时、失踪数年之久的叶伯轩突然回归的前一天晚上。

那个消息儿，还是郎君告知于她的呢。

于是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的……

便是前世的她、穿着大红嫁衣死于白莲心的剑下的那副惨境。

叶蓁蓁的情绪莫名变得有些紧张、激动。

虽然那个“梦”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朱家也早倒了；朱正羽死在了被流放的半路上，白莲心也已经没入教坊司、这辈子再也不能翻身……

可每每想起那一剑穿心的惊悚感觉，还是让叶蓁蓁感到莫名的害怕。

她抚着心口，微微喘气，努力想要摒弃掉那恐惧的感觉。

阿嘉敏锐的发现了叶蓁蓁的不妥，急忙出声询问，“小五，你怎么了？”

叶蓁蓁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阿嘉低声问道：“是不能说么？”

叶蓁蓁吸了吸鼻子，小小声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说……只那是一个噩梦，说起来……真是可怕得紧，教我一想起来，就、就……”

“小五可以说给我听。”阿嘉亦小小声说道，“虽我不曾有幸、能梦到过什么，但也曾听老人说过，做了不好的梦，是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蓁蓁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我不怕。”

叶蓁蓁叹气，“我才十二三岁的时候，曾做过一个噩梦，我梦见……我、我死了。”

阿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果然是个噩梦！

这怎么可能呢？！

小五怎么……

不！

小五不能死！绝不能！！！

对于叶蓁蓁说来……这话题已经开了个头，她也就缓缓地说了起来。

“我梦见我穿着大红嫁衣，欢欢喜喜的出嫁……但我要嫁的却不是我的郎君！我与那人刚拜完天地……便有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持剑冲入喜堂，她骂那男人寡凉、然后一剑刺向那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就、就推了我去挡剑……”

阿嘉惊恐地抓紧了自己的被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叶蓁蓁继续说道：“……那柄剑穿透了我的心口，我只觉得凉、竟然不觉得疼……我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消失……阿嘉，我不想死呀，我、我……”

说到这儿，叶蓁蓁忍不住小小声呜咽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帕子小小心地拭去眼泪，继续说道：“……终于，我家郎君来救我了。可他还是迟了一步……我、我没了力气，我好像……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阿嘉低吼了起来，“小五，你不会死的，绝不会！”

叶蓁蓁笑着拭去眼泪，“都说了只是个梦而已……好啦，我已经无事了，和小五说了这些，我果然不怕了。阿嘉快些睡罢，说不定……你睡着了也会做一个梦呢？”

顿了一顿，她又笑着说道：“阿嘉这么好，做的也一定是个美梦。”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阿嘉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他告诉自己：小五的梦……可真吓人呀！要是他也能睡着、也能有梦，他势必是要去救回小五的！

可是，要怎样才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