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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相路还没来得及护住后颈的伤口,就被强行扯回原地,跟蒋篱排排坐,落实了难兄难弟的名号。

“你到底什么问题?”梅相路计无可施地盘腿坐在蒋篱旁边,抬手用手背贴了他的额头,发现他并没有发烧。

“你是不是喝断片了……”梅相路犹豫片刻,把鼻头凑到他的嘴角闻了一下,果然嗅到了独特而辛辣的酒香。

蒋篱感受到嘴唇附近的潮湿气息,知道梅相路在干什么,一下握紧了拳头,在掌心掐出几弯指甲印,换来一脸面不改色。

“一杯烧心,十杯销命,”梅相路轻声说到,“你是有什么苦海深仇,跑去喝断肠酒。”

为断肠酒“作赋”的原主就在自己面前。

“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自找罪受。”

只有蒋篱自己明白,耳朵是什么时候红的,是怎么红的。

感觉要清醒一些了。

“你要是多撑一会儿,就不至于在这个地方倒下了,”梅相路把蒋篱的右手架起来环住自己脖子,左手绕到他腋窝下反扣住肩头,“起来,我把你架到宫里去。”

蒋篱本来没什么力气,也不打算走,现在有梅相路给自己撑着,一时受宠若惊,勉强地站了起来。

当蒋篱的重量压到自己肩上时,梅相路又感受到了全身粉碎的痛感,脚踝的筋拉伸到了乘力的极限。他吃力地转头,收满一鼻腔沉香味的同时也看见蒋篱那垂着的左手竟拽了一个布袋拖在地上。

布袋里是什么自然不用说,反正很沉。

他叹了一口气。

蒋篱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抓着自己的右肩,生怕一松手,就要失去唯一的支撑。

被烈酒催熟后的嘴唇在夜色里红的过了头,配合着半睁的明眸,何等美不胜收。

梅相路转了转脚踝,憋着一口凉气,随后慢慢地喘出,架着蹒跚的蒋篱往桥的尽头走去。

远处看,真像一对和谐的老夫老妻。

走动,准确的说是挪动的过程中,蒋篱的指腹蹭到了颈间粗糙的纱布,顿时清醒,有意识地偏头去看,只见衣领处有几缕红痕。方才距离不够近、视线模糊的时侯,他还以为梅相路今天怕冷戴了绣红花的围脖……

“血……”蒋篱终于开口冒了一个字儿出来,但很不幸不能有第二个,因为光是张嘴这个动作就让他想呕吐。

“谢?”梅相路声音颤抖地说,“等我们活着到门口了再说吧。”

“疼吗……”

这个疑问语气的“吗”字发音太弱,被自动忽略掉了。

“疼啊?再忍忍。我上次喝也是这样的,胃疼的要命,”梅相路一头冷汗,笑着说,“你大概跟我一样,问都不问就一口闷了。”

“……”

还是不要再说了,说也没用,好好走路才是正道。

灰白的花岗岩石柱列阵于木桥两侧,十八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凝望着桥的正中,依次目送这一黑一白的身影走向三十六丈高的偏门。

乍暖还寒之际,春风夜度,河面吹皱。

蒋篱本以为自己要被世界遗弃在桥头了,但这最终没有发生。

一个伤口还在渗血的人正在竭尽力气地帮他,陪他在寂寥的护城河边吹风。

他真不知道拿什么回报梅相路给的这份温柔。

当然要除开那一脚回旋踢。

当两人距离城门仅有六七米时,梅相路开始忐忑起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眼前的这些禁卫兵跟几天前是同一拨人,知道他的底儿,届时他将百口莫辩,不得不向身边的人坦诚事实。

然后呢?这朋友大概没法做了。

蒋篱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住处何在,他也次次避重就轻地敷衍。

今天依旧不想前功尽弃。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改变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的事实,正如惊蛰夜所说的那样,盼望开诚布公地与友人来往,把事情挑明。

蒋篱说的身不由己,他自己感同身受,说不定程度更甚。

当守卫们终于架起长戟当面截住他们时,梅相路迅速扫视了这些人的面容。

果然还是换班了,也好。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守卫非常警惕地看了一眼蒋篱左手拽着的布袋。

“闲杂?”梅相路有点吃惊,五指并拢朝蒋篱的脸一摆,“你们校尉都认不出来?”

蒋篱埋着头,正听着脉搏清晰的鼓动声。他的高马尾经过折腾已经往下垮了一些,两鬓处的短碎发从发带里抽离,松散地乱飘,看着像夜游的鬼。

梅相路小心地把蒋篱的头发绕到耳后,把脸亮出来:“现在可以了吧。”

步兵校尉钟濂今年年初二十,比蒋篱年长一年有余。钟校尉的眉毛也挺浓,但是不似蒋篱那样有修长工整的眉形和清晰凌厉的眉峰,显得更加粗犷豪迈,嘴唇就更不用说了。

守卫必须承认,眼前这位不论是不是隔壁弓箭营的校尉,在外形这一方面可以说是一骑绝尘。

仔细端详一番之后,卫兵最终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说:“这不是钟校尉。”

梅相路皱眉:“所以你们不是弓箭手部队。”

“近日来步兵营值晚,弓箭营值早。”

“你作为禁军一员,怎么会连……射声校尉都不认得。”

“我是新来的,仅听过关于蒋校尉的美谈,可并没有见过本尊。”

“其他人呢,你们总认得吧?”

“他们也是新来的,”卫兵面无表情地提高了声音,“总而言之,请勿冒名顶替,你们好自为之!无令牌者严禁入宫!”

郁闷之余,梅相路突然想起自己的香囊里是有令牌的,一时庆幸不已,冲昏了头脑,当着蒋篱的面就要去取。

在触到香囊前的惊魂瞬间,他惊觉不能暴露身份这一茬,便把手落到腰侧,装作挠痒。

真是太惊险了。

“蒋校尉,”梅相路故作焦急地转向蒋篱,“你有令牌吗?”

蒋篱没回答,但是偏了下头,

梅相路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清醒:“令牌?”

“腰。”

“你放腰带里了?”

蒋篱点头。

“我拿袋子,你拿令牌。”梅相路松开反扣着的左手,去接过袋子。

手刚松开,梅相路就感到蒋篱抓自己右肩的力度加重,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压到自己身上。为了避免被压倒在地的尴尬局面,他立刻把左手放回原位。

后面的卫兵们在偷笑,很不幸被梅相路看见了。

“笑什么?没喝过酒么?”

“算了,”梅相路拍拍蒋篱的肩,“我帮你拿。”

怎么帮呢?蒋篱没有挂香囊,令牌这种片状的东西,只能是嵌在腰带后的某一处了。

梅相路低头往蒋篱的腰间看去,本以为能看出个所以然,事实上只能看到一片黑。

“放哪边儿了。”

“左。”

梅相路把右手手心非常轻柔地贴在蒋篱侧腰上,感触到质地坚硬的凸出,便用食指贴着腰带划到那凸起的精确位置,拣出一枚玉片。

这是禁军八营的校尉们所用的通行令,只有刻纹,没有流苏。

玉片正面的阳文是“宫牒”二字,背后则用阴文刻了一把弓箭。

“参见校尉。”几个守卫行军礼后便开了城门,让出道路。

梅相路右脚刚迈出,又有两把锋利的戟横在自己眼前:“稍……稍等!”

“怎么?”

“闲杂人等严禁入内,”守卫说这话时盯着他,表情很是为难,“你是他什么人?”

“是他宫外的朋友,不过一介草民。但是,鄙人一定要把蒋校尉搀扶进去,他现在没法独立行动。”

“这是规矩。”两杆戟没有要撤的意思。

“行,”梅相路的语气转冷,“那你们找个人把校尉扶进去。”

“喝……”卫兵一个“好”字发音发到一半,突然看见蒋篱睁满了眼以一种冷静又凶狠的眼神盯着他,把他的嘴钉死了。

卫兵当机立断地改了口:“喝……喝多了不省人事,还是算了,我们怕没照顾好出什么问题,那可是以下犯上之罪。”

蒋篱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

“你们这群人是不是毛病,又不让我进,自己又不敢,是逼着你们校尉回我家过夜么!”

蒋篱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这时,门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棕马从宫廊转角处出现,在门口刹住蹄子。

“门口是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据声音判断,这应是一个健气的青年。

“参见钟校尉!”守卫门一齐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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