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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垠夜空,星河璀璨,将漆黑的天映照得明亮了起来。

坊门未关之时,宋承及时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盛夏的天本就闷热至极,他不过午后出去了几个时辰,背后便被濡湿了许多汗,粘在紧束的胡衣上。

铁霄默不作声,抱着剑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宋承一同进入了府中。

宋承入了府,穿过几道长廊,径自走进了书房之中,燃起了案边的烛火,随手将身上藏青色胡衣褪下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又披上了他在府上常穿的月白色常服,坐在了书案前。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复又抬脚走到衣架边,从胡衣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攥在手心。

片刻后,他将烛台朝眼面前端近了些,神色未变,摊开手心,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下午裴韫悄无声息推给他的那张纸团。

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明明灭灭。

宋承轻轻捻了一下纸团的一角,迅速地展开了它,粗略地扫了一眼后,不自觉地唇角勾了下。紧接着又将纸的一个尖靠近烛火,燃烧了起来,随后他将已烧了一半的纸团压在香炉中,飞速地烧成了灰烬。

他后背靠着座椅,闭目沉思。

那张纸团上只有几行小字,皆是宋谨行近来的行动,目的就是想拔除他的亲信。

这与他午后去春日楼查探得到的消息几乎无异。

他本欲不争,无奈他人的所作所为不允。

那这也不能怪他了。

另一边宋清和刚进入宫中没几步,便瞧见了迎面匆匆赶来的降香。

应当是在某处等了她许久,一瞧见她的身影便直接上前了。

降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竹扇,跟在她身后,替她扇风驱暑。

凉意袭来,可宋清和身上还有着黏糊潮的湿感,她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迈着步子快步走进殿中,直往净室而去,想着赶紧将身体清洗一下才好。

可距离净室还有几步远之时,她忽然眉头一蹙,环顾了一下四周,倏忽间脚步顿住,陡然间问道:“云瑞呢?”

降香持扇的手微微一顿,虽然奇怪这句问话,但还是细想了一下,方道:“云瑞说掖庭宫的老嬷嬷找她有些事,便说离开一会儿,等下应该就会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没有半点问题。

可宋清和对待事情的敏感程度一直都比常人警觉,她本就不太信任云瑞,此时忽而听到降香这么说,立时转身,回到了外殿,坐在案边。

降香讶异地看着即刻转身的宋清和,有些摸不着头脑,脚步却未停,跟了上去,口中却仍问着:“公主,您不沐浴了吗?”

宋清和闻言,漆黑的瞳眸中毫无光彩,甚至有些阴冷,点到为止:“等云瑞回来。”

降香懵懵懂懂地点头,这么些天不曾见到公主这幅神情,突然见到,心口一跳。

公主一直都有着偏执的固执。她是知道的。比如这个时候,公主完全可以先沐浴再等云瑞,而非像现在这样。

但她尊重公主的决定,安分地站在公主的身后,手中的竹扇一下一下地替公主扇着。

天气炎热,这种情况下等人,本就是极其枯燥的,降香原本候着晚归的宋清和就花了不少精神体力,现如今也快要坚持不住了,持扇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可宋清和依旧像个没事人一般,感受不到半点无趣,翻阅着案上的书卷,眼紧盯着。

依旧是《女诫》。

她已经读到最后一卷了,但是每当她想要理解这其中行为之时,却发现无论如何她皆不太能理解。譬如有一句“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

紧跟着这后面的话,就是说只要这样做,就会有好的名声。

只是,她压根儿不相信。若是如此,便能遭人喜爱,她何至于此?

“降香,别扇了。你去喝些凉茶。”宋清和自是感受到了扇的风力渐弱,瞥了身后一眼,见降香已有些使不上力,直接开了口。

降香摇头,她还是觉得照顾公主更加心安理得。

可听完公主整句话之后,却又觉得心头一热。

她这才明显的感觉到公主是有变化了的。

以前的公主只会说“别扇”,而不会加上那后一句。

公主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起来。

不等降香欣喜,宋清和语气不虞道:“你是希望我替你倒吗?”

降香闻言,登时心中一跳。她自然知道公主说一不二,她既然能开口,必然会这般做。立时便将竹扇搁在一边,去取了一只瓷杯,倒了些茶水喝了下去。

殿外蟋蟀声阵阵,闷热的天裹挟着暖风,呼啸着。这时,殿口传来一串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若是不注意聆听,只怕还甚难听到。

宋清和按着书的手蓦地一顿,眼帘微抬,侧头朝着殿口看去。果然不多时,云瑞便出现在了她的眼面前,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甚是害怕有人发现她。

她唇角一扯,不紧不慢地唤道:“云瑞。”

云瑞没想到刚进入殿中,便迎面撞见了坐在案边的宋清和,加之她有些诡异的声音,登时被吓得有些双腿发软,渐渐的脚步都有些不稳,定了定神儿后道:“公主……”

降香看到此景,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瓷杯,上前来扶了一把云瑞,让她站稳些。

宋清和盯着她略发惨白的脸,脑海中霎时便想起了昔日玉如临死之时,也有着这样,胆怯而又恐惧的神情。

可是她可还什么皆没做。

呵。

宋清和的小拇指勾了勾书页,眼随意滑过书上那些话,像是随口问道:“你去哪儿了?”

说这话的人语气平平,可在云瑞听来却宛如催命的符咒,登时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不确定是不是宋清和知道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那段时间宋清和不在宫中。

更重要的是,她也早查探过了,宋清和除了降香之外,身边并没有什么可靠的人,更遑论是“眼线”。

她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美丽脸蛋,却觉得似乎比赵含茹更加可怖,将自己发颤的双手朝身后藏了藏,不想让宋清和发现太多异样,佯装镇定,努力张口说道:“掖庭宫的老嬷嬷先前待我很好……今日便想让婢子帮她一个忙,婢子便去了。”

这是事实,她也的确去了。

但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障眼法,若是仔细一调查,便瞒不住了。

宋清和眼没有看向她,听着云瑞这故作镇定的话语,心里已然明白这其中多少有掺假的成分,却没继续问下去,嗯了一声后,便让她去做别的事了。

云瑞心中立时松了一口气,而降香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走上前来安慰道:“公主其实挺好的。你不用太害怕,只要你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惹公主生气就行。”

她看了眼降香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忽而想起方才赵含茹说的那一袭话,眼睫不自在地垂下,遮蔽了许多不可言说的情绪:“谢谢降香姐姐了。”

而宋清和将案上的《女诫》阖起,抬眸不带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在云瑞的眼面前,又将降香唤到身边来,低声对她说了一句:“你去同掖庭宫的人打听一下。”

……

深夜。

宋清和沐浴完之后,擦净了身体,身上只着了一件软纱裙,正准备休息。耳中突然传来极快的脚步声,分外急躁。

她微微蹙眉,稍稍转身,便瞧见了云瑞苍白着一张脸,快步朝她走来,随后“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眼眶通红。

轻纱因为云瑞跪时带起的一阵风,往上飘动了一下又落了下去。

这原本在旁人看来甚至会吓一跳的事情,可宋清和却什么表情也无,只垂眸看着地上宛如蝼蚁的人。

云瑞看着这样的宋清和,脊背一凉,心道她猜想的果然不错,捏了捏手指,咬咬牙还是张口道:“公主。婢子是受了云妃娘娘威胁才会那样做的……您对婢子怎么样,婢子皆无所谓。只是婢子想求您能否护住婢子的妹妹。婢子知道,即便您不能,但是宁王殿下一定可以。”

方才宋清和在殿中的那些行为,她约莫知道是宋清和要彻底打探她的底细了。

按理说,就算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知道她是云妃的眼线,也并没有什么用,依旧不能做什么。可是每当她想起宋清和那阴冷的眼神之时,她便有些瑟瑟发抖,莫名其妙地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好了。

加之她来揽月殿的这段时日,降香姐姐一直在帮她,她不能害降香。

况且,她也并不是很信任云妃,反而觉得若是宋清和能出手,倒比云妃可靠得多。而且,这些日子看下来,宁王殿下分明是偏向公主的。那这样,她便有了多一分的把握。

云瑞低着头,等着宋清和问她,她替云妃做了些什么。可等了片刻,却也没听到身前的人开口,而她早就编造好的一套说辞根本无法说出,顿时冷汗阵阵,唇齿打颤。

而此时宋清和正冷眼看着云瑞,瞧着她晃动的身体,忽而抬手拨过她的脸,让她那张哭花了的脸对着自己,伸出食指勾住她的下巴:“你说,我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

云瑞微怔,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不染粉黛的清丽容颜,没明白过来公主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一番话,反应过来后,哭哭啼啼道:“婢子自知自己无理,可是婢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婢子不想伤害降香姐姐,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妹妹……婢子保证,婢子日后会好好对待公主,忠心不二。公主,婢子求您了。”

“求?”宋清和蓦地松开了捏着云瑞下巴的手,嗤笑着重复了说了一下这个字眼,觉得分外好笑。

曾几何时,她求着别人,别人可曾饶恕过她?饶恕过她身边的人?

宋清和的记忆瞬间回到的很远的地方,回过神儿来后,又低头看着眼面前的云瑞。

哀伤绝望,像极了多年之前的她。

错神间,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云瑞摔倒在地,怔忪地看着她,泪水不止。

“你是不是觉得宁王似乎护着我,比云妃要靠谱得多。而云妃一定让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情,索性你就直接背弃了云妃?”

宋清和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云瑞心中不堪的心思。她没有想到,宋清和远不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分明就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猎豹,只等着有机会可以反扑,一招致命。云瑞立时浑身皆似乎没有了力气,像是一个纸片人一般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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