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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雨咳了几声,风朗朗伸手扶住了他,抬头来,问道:“他就是你有意要等的弟弟,公输云?”公输雨身形微有不稳,目色深沉复杂,许久,点了点头道:“以后,他与你便是叔嫂关系。”

风朗朗不知为何蓦然一震。

……

之后她成了公输家的大少夫人,住进了雨帘阁。

公输雨体弱,时常卧病在床,她便一直悉心照料,转眼一年。

公输云从不与她多言,也不曾叫过她大嫂,若然碰见,也只是点个头,擦肩而过。

她有时会有在意忐忑,有时便也不放心上,有时微感惑然,有时又怔忤难过。不知为何。

可是山庄内的人都道庄主对她极好,只因雨帘阁的吃穿用度,永远是祭剑山庄最好的。她嫁来之后,更甚。

后来渐渐察觉,公输云每每望着她的眼神都极浓烈,似含万语千言,深沉凄恻,望不及底。

那是一种隐忍着却抑制不住的伤感,浓到化不开,似有太多积绪压在心底,最后全部氤氲在双眼之中,让她一眼见得不知为何竟徒生几分愧疚,满心惶然无助。

以至后来即便是擦肩而过,她也对他远远避开。

后来公输雨病重,她彻夜守候,榻上的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虚弱道:“你不用刻意避着庄主,他……不会害你。”

风朗朗越加惶然愧疚,凝泪望着脸色苍白的公输雨,心疼地抚着他的眉眼:这才是她的小少爷,这个文弱却温柔的男子。

公输雨待她很好,温言细语,从不厉色。风朗朗甚至没有见过他生气或愠怒的模样,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是她记忆里那个怯弱而纤瘦的少年,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她笑着点头,柔声道:“你赶快好起来,我便听你的。”

公输雨笑了一笑。再未多言。

次日风朗朗出阁抓药,便见公输云一个人站在雨帘阁院中那方马厩前。

他身上衣发皆湿,带着潮意,竟似在这里站了一夜。

两人四目相对,风朗朗怔了怔,而后微微点头罢,便欲越过他向阁外去。

公输云霍然抓住了她的手:“是我……”

风朗朗震了一下,微微忤然地回头看他,便见他深深望着自己,一手抚在那匹黑马的头上,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腕:“是我……”

不知是公输云的眼神太过幽深,还是他的神情太过凄恻,风朗朗呆立在原地,脑中恍然间似有什么弹了一下,半晌未能回神。

身后蓦然传来轻咳,两人都是一震,仓促回头。

公输雨站在阶前廊下,望着两人。

风朗朗心头骤然一跳,慌忙甩开了公输云的手,快步折回公输雨身边……给他披好斗篷整好衣襟。“你怎的出来了……还在发烧呢……”

公输雨只看着公输云。低头间咳了半晌,抬头来一言不发便转身往回走。

公输云看着他们相扶走入屋内,那只被风朗朗甩下的手,仍旧微微伸着。

一侧黑马突然一声嘶叫,竟是被公输云抓疼了头上鬃毛。公输云麻木地转身,一步步离开了雨帘阁。

那是风朗朗第一次见公输雨生气。一踏入屋内他便猛地推开了她,风朗朗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数步,但面前的人实在体弱,反倒自己站立不稳撞倒了一侧乌木雕成的屏风。

风朗朗回神来便见公输雨瘫坐于地,垂着头,咳得全身轻颤。

风朗朗急步过来扶起他。“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心慌意乱想要对他解释什么,又满心惶然语无伦次。风朗朗眼中已湿。

公输雨语声幽极而冷:“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风朗朗眼眶发烫,眼泪氲在了眼眶里,默声低着头往门外走。

公输雨恍然又道:“方才……有没有推疼你……?”

风朗朗心下一柔,轻舒了口气,便温言道:“不疼,我去给你抓药。”

公输雨听着门开又阖起,抓在床沿上的手早已深深抠进了横木中。

可是抓药回来,公输雨已不在雨帘阁中。

风朗朗心忧以极,四处去找,至深夜都没能找到公输雨,不得以,只得求教于公输云。

公输云下令去寻,最后自己从飞花楼里把人带了出来。

公输雨不顾病体喝得酩酊大醉,周身都是脂粉味,头晕眼花地拉着公输云的手,往院中马厩前拽。身后公输家的长老众人满眼忐忑地看着。

“你看,这黑马,还和当年一样……如此神气,一点也未变……”

公输云看见愣愣站在廊下眼中挂泪看着公输雨的风朗朗,蓦然大怒。在公输雨伸手去抚黑马马头时,兀然凝起一掌就拍了过去。

冷风罩面公输雨愣了一愣。而后便是一大蓬血迎面溅到脸上。

那黑马一声哀鸣,“呯——”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公输家之人俱惊,公输雨震在原地。

公输云看着他凄然一笑:“如此,你可满意了?”

几步外的风朗朗眼睛陡然睁大,冲过来举起一掌就拍向公输云:“你为什么要杀它!”

“公输云……”

“庄主!”众人慌忙唤道,可是被唤的人根本没有想躲,麻木地看着举掌拍来的风朗朗。

风朗朗一掌拍在他胸口,公输云身子微晃,吐了一小口血。管家公输竞一行人忙围了过来:“庄主您怎样了?”

公输云抬头来极为复杂和深幽地看了一眼风朗朗。什么也没说就推开众人回了云海阁。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也是复杂。

出掌的人愣愣站在原地,神色茫然。

公输雨看着公输云慢慢慢转身离去,似绝然似释然,再也没有回头。

他站在冷院风中,表情幽深至极,蓦然笑了笑,映着脸上黑马的血,犹如罂粟。

此后庄中谣言四起,皆道公输云对风朗朗非同寻常。

而后恰逢公输雨核对的账册出了纰漏,一笔数目不小的银两竟不易而飞。公输雨极力自责,只道是自己失误。几位庄中老人私下却是摇头:

“大少爷文采斐然,核对账册从未出错,怕是账册本身出了偏颇。”

“账册只有庄主能管,你指的莫不是……”那人咳了一声:“可庄主为何要这么做?”

“莫忘了庄主似对风姑娘……若是大少爷出了何事,庄主或许就能……”

老人又叹:“他们兄弟二人,往日分明亲厚得很……至此却因为庄主莫明生出的这份心思弄到今日地步……”

账册之事后被公输云用自己的私产填上,交附账册时,公输云几分凄涩茫然地看着公输雨:“哥……你到底想要什么?”

公输雨回望他,眸色柔淡:“我便只想要你无忧无虑地活着。”

公输云闭了闭眼,漠然把账册递给了公输雨。

自此,公输云便再也没有踏入过雨帘阁。

三月的一日,风朗朗因事去到玲珑阁中,推门入到屋内,便见了站立不稳的公输云,她本欲转身离开,却见他神情甚是痛苦,似是不同寻常,便迟疑着上了前去。

之后闻到一阵醉人的熏香,她未及反应,便已倒入了公输云的怀中。迷蒙中可以听见身侧之人浓重的喘息。

意识再复清醒,风朗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公输云上身赤-裸,将她护在身后。

一位老人一把扔过来一只粗重的笔毫,砸在公输云额上,老者愤愤道:“你……你怎么对得起你哥!”

此事虽被公输家压下,但仍在庄内传得沸沸扬扬,风朗朗回到雨帘阁后,便把自己锁在屋内一步不出。

之后公输云当着众老的面,在公输雨面前下跪请责。时公输雨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并未说一句苛责的话。

众人更叹。

一个月后风朗朗被诊出有孕,庄内流言再起。都道公输雨体弱多病,这个孩子多半是公输云的。

风朗朗见到公输雨便满面苍白,惭愧自责,公输雨却从始至终温言细语,无一句重话。对她腹中胎儿更是关怀备至,毫无异色,风朗朗心下更愧。

公输家诸老看在眼里,只觉公输雨温和心善,才德兼俱;公输云所做所为实在令人不耻,早已不配做祭剑山庄之主。

只在庄内老人私下商议着是否要请老庄主回来改易庄主之位时,公输竞竟拿出了公输雨毁改账册陷害公输云的证据。一石惊起层浪,公输家之人俱都震住了。

随后,公输竞更将公输雨支使去购西域迷香的小厮寻来押在了众人面前。那小厮坦言受了公输雨支使,将引公输云去到玲珑阁之事也一并交待出,众人惊得面白心颤。

公输云更是眸深如海,万浪将倾。

之后请来风朗朗,询问其是受谁人指使去到玲珑阁。

风朗朗看着庄内众人,独不见公输雨,神情便已震然,蓦然想起那时那日公输雨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柔声道:“朗朗去玲珑阁帮我寻一枚玉佩可好?”

身形纤瘦的女子当场脸色就白了,步步后退。

出事之初,也曾有一丝怀疑,可是俱被她压了下去,只因她始终记得,这个文弱多病的男子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少爷,那个怯懦却心地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

风朗朗踉跄着跑回雨帘阁,那人却已不见。

风朗朗跌坐在雨帘阁院落之中,神情木然地一遍遍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这样对她?

眼中泪水氤氲,当年那个脸色吓白却一声不吭,摔落多次不哭不嚷,却因她受伤放声大哭的小小少年,依稀还在眼前。

风朗朗泪流满面咬牙哭不出声来。抬头来就看见公输云站在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

“你……想要他回来么?”

风朗朗哭着点头。

公输云转步往外走,未行几步,又顿下了脚步,他哑声又问了一句:“你……仍是爱着他么?”

风朗朗恍然低头,眼前一片模糊,那么多那么多眼泪充斥在眼中,然后一颗颗砸落在她面前的青石上,她紧紧抓着地上野草,又无力地松开,闭目间泪水肆流,终是点下了头。

公输云极轻地转首回来,目中水光清冽,微微流转,他无声地点了点头,泪默然落入衣襟,转身便离了。

之后公输云在外寻了公输雨半年,直到风朗朗早产,方踏入家门。

那一晚,房内瘦骨嶙峋面白如纸的人儿抖着声音微弱地叫喊。

公输云一身疲惫满面风尘守在门外,心如同在火上烧灼。

产婆冲出来一把抓住公输云的袖:“庄主!难产血崩,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救风姑娘!”

“不行啊,风姑娘执意要生……”

公输云面色急郁抬步就要闯进去,被众人拦在了门外。“庄主你不能进去……产室里男子入不得!风姑娘也不会允的!”

“让开!”

“你不要进来……”恍然间听见她的声音,那样虚弱:“让我生……”

她的声音喑哑带着哽咽,他能听见她在哭。

“朗朗……风朗朗……”公输云心如刀绞。

女子一声压抑的抽泣,语声那样苦涩:“我要生……我要生给他看……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控制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公输雨……公输雨……你……你……”哭声陡然一低,泪已满襟:“这样负我……”

房内呯地一声传出木盆落地声,与此同时一声婴儿哭声细细地传了出来,产婆极慢地推开了门:“孩子生了……风姑娘……去了……”

门外眉目英挺、十一年来早已学事独立不再怯弱的那个男子,蓦然间哭得那样无措,便如当年院中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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