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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芳搁了?东西,一路牵裙而上,随她曳裙进得屋内。见她在一个大匣子内取出一只白玉细镯,“这个给你,烦你去厨房里端了我的安胎药来。夜合叫我打发回娘家去送东西去了?,别个我又?不放心,只好烦你一回了?,也怪不好意思的。”眼见白玉剔透如乳云,慧芳哪有不应承的,忙福身接过,嘴上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奶奶说什么话儿呢,就是没有赏,也是我分内的事?儿呀,不过是夜合姑娘一直是贴身伺候您的,我们才让开了?去。我这就去亲自望着他们煎了,再给奶奶端了来。”

她福身而退,裙角飞过帘下?。楚含丹凝一瞬,笑意消散又重新绽开,如?一只破茧的蝶,迤然落榻。

不时,碧桃入得屋内,手中平稳托着一方深匣,揭开盖儿便是扑鼻的药香,她将里头盛了?汤药的碎纹碗端出,先与楚含丹过目,“这便是奶奶要的药。”

苦味儿熏得楚含丹叠了?眉心,兰指捂鼻,碧桃便将药端入卧房内藏起。

只等慧芳再捧了安胎药进来时,楚含丹又?命碧桃拿了两个二十两的锭子给她,“有劳你了?,原本不该使唤你的。”

槛窗内一片喜色,慧芳接了?银子辞去,碧桃便将药倒入花盆内,将另一碗药倒入,捧给楚含丹,“奶奶,您可千万想清楚,这药喝下?去,可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楚含丹笑靥鲜嫩,眼中弥着只为玉碎的坚毅,“我清楚得很,正巧借这孩子打发了?慧芳!”

言讫将药长饮而尽,直到日半倾仄,长亭斜影,几束金光半浮在室内,照着楚含丹蜷在榻上的身影。

她只觉腹痛难忍,有什?么由腹中紧往下?坠,不久便有一滴滴血自腿间溢出,沾湿一片微微泛紫的月华裙,坠着她、将她坠倒在地。可她的心是上浮的,像流光的轻尘一样雀跃,只要想到宋知濯会来,他一定会来!他是世上最有担当的男儿,一定会来为那日的一个吻给个交代!

伴随她的呜鸣,屋内混乱不堪,夜合亦闻讯奔来,指挥着丫鬟将楚含丹搀到床上,又?遣人去请了?太医,折腾近一个时辰,孩子终归也没保住。

夜合由人堆里狠拽了碧桃,往她膀子上死拧一把,“你这小蹄子!怎么我才出去半日,小姐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就是这么当差的?我让你不仔细!我让你只顾着贪耍不留心!”

直将碧桃拧得扭捏着身子避让,一壁疼得哭起来,“姐姐做什?么打我?我原是留心伺候的!”

“若是留心伺候,如?何会出这样的事?儿?”夜合气?极,不欲听她狡辩,随手抄起一个白羽鸡毛掸子往她身上抽。

丫鬟们劝的劝拉的拉,一个哭一个躲,直闹到宋知书撩袍而入,众人一下?屏息凝神?,给他让出一条道。只见他一步一缓,迟疑的步子内,仿佛弯着濒临绝望之感,最终走到床前,冷眼盯着账内尚且昏迷的楚含丹。

好半晌,他才坐到床沿上,冷目睃遍众人,“怎么回事?儿?”

适时,碧桃捉裙跪倒在人堆里,抽抽搭搭地将议定的言词倾出,“中午的时候,奶奶叫我去找个东西,便托夜合姐姐去厨房端了?安胎药来,谁知吃下?没多久,奶奶就说肚子疼,在榻上直打滚儿,后来、后来就见了?血!”

风水轮转,慧芳只觉当头一棒,忙着也捉裙跪下,“我是替奶奶到厨房端了?安胎药来,可我确确实实是只端来安胎药,想必是奶奶吃错了?别的什?么东西,倒要往我头上赖不成?”

碧桃窥她一眼,眼泪接连坠下?,“谁晓得你端来的是什么?奶奶什?么都是尊了?太医的话,平日里不曾乱吃过东西,夜合姐也是晓得的。怎么偏偏今儿夜合姐不在,我也错了?身,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言有明指,激得慧芳跳脚起身,正欲驳斥,却闻得宋知书硬一声嗓子,“够了?!”他收回眼,盯着楚含丹一张苍白的脸,无任何神?采,沉声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夜合留下?。”

众生淅索退去,满室死寂中,他陡然悲壮地笑起来,“夜合,你曾劝我让着她,你看,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家小姐的心是石头做的,我打动不了?她,你以后也不必再来劝我,从今往后,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不再管她。你先下?去,我在这里等她醒了?,有话同她说。”

他的笑容仿佛敲晶碎玉,夜合提起一颗心,伏跪在他脚下?,“姑爷,我们小姐就是任性一些?不懂事?,等她醒了?,您再好好跟她说说,您可千万别动怒!”

缄默一瞬后,他闷沉沉地笑出声儿,抖肩颠帐,直把楚含丹由昏迷中颤醒。随后夜合只得捉裙而出,留下?这笔糊涂账让二人掰扯个清楚。

淡霭浮沉流得满室,宋知书退回到一根折背椅上,冷眼望着楚含丹撑起来靠在床头,旋即翘起腿来,状若风轻地笑一笑,“从前你身子不稳,如?今时日渐长,故而今儿我特意到母亲的坟前告诉她你有喜的事?儿,好叫她在天有灵能高兴高兴。不曾想,我才一回来,就听说孩子没了,你倒将这事?儿细说给我听听。”

他的眼被血丝割成片片碎瓷,心内仅存的希望亦跟着跌破,此刻,爱无处爱,恨无从恨。

帐幄被横挂在月钩上,底下?是楚含丹一片苍白脸色与半松的宝髻。她没有退怯地将他凝住,冷静从容,“是慧芳要害我,今儿我身边一时没人,便请她去帮我端了安胎的药来,谁知我喝下?没多久,就觉得……。”

“够了?、够了?!”

喧嚣怒吼中,砸碎了?一只冰晶梅瓶,冷粼粼的光踅入宋知书的眼,“别说这些?陈词滥调了?,你原来就演过这么一出,你忘了??你当我是傻的?”他咬牙切齿,转到床沿下,狠捏了她的下?巴,恨不得捏碎寸骨,“是你不要这个孩子!我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当了?这么久的王八龟孙子,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就不愿意让我称心如?意一回?!”

他捏了她的双肩狠一振,振得她瞪目呆滞,尔后,他便拔座起身,黑靴悠悠缓缓地踱了?几步,横眼扫尽屋内的暖金冷玉,声音碎裂得不成样子,“既然你这么不想安生做好这个二奶奶,那我也成全成全你。”言及此,他陡然转身,脸上挂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过我宋家书香门第,从不做那无故休妻之事?。你只将这间屋子让出来,搬到北廊下?那间屋里去住,这屋里让给慧芳来住,我正要抬她做了?姨娘,省得给她收拾屋子了?,不好凭白叫她受你一顿怨屈。”

他自笑意不渐,负过一只手,腰板挺得如?槐如?柳,“另外,你的嫁妆早叫你贴补回娘家了,下?剩这些?东西,不过都是我填补给你的,如?今你也让出来给慧芳,府里的月例银子若够你开销便罢,不够你就省着点花。你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也要撤了去,夜合是你陪嫁过来的,便仍跟着你。你今儿且养着身子,明儿我就吩咐人将那边收拾出来,劳你移驾过去,从此,我不再踏入你屋内半步,好让你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言讫打帘而出,一片冷硬的背脊渐渐远逝。只见楚含丹仍旧是沉默,徐徐一副胸口开始起伏难定,扯了一个八角枕掷在地上,毫无回响,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便拖着残病之身下榻来,砸了妆案上一只高瘦冰裂定窑瓶。

“叮咣”脆响,惊得夜合飞裙而入,急着去搀她,“怎么下?床了?!也不怕作下?个病根儿?”

“你别拦我!”拉扯中,她又砸碎一个蓝田玉鼎,渐渐体力?不支,跌回床上,呆坐一瞬。

夜合提裙横脚扫过碎片,蹲在床下?榻板上晌仰脸将她望住,“到底怎么了??我见姑爷出去时满脸不高兴,想来是你做得太过?你也是,我如?何劝你,你只不听,还要故意支使我回去一趟,作出这么些?事?儿来!”

谁料,这一回她倒没驳,沉默半晌,抬起两片袖,障袂而哭,声音呜咽不明,直把一片晴明天光哭成耿耿星河。

回廊影下,灯烛轻曳,宋知书斜倚在榻背上,闻着隔壁隐约淡啼,仍旧是冷硬着的一副心肠。他曾捧着自己残碎的自尊奉在她眼下,却被她轻易碾为尘屑。

倒在榻上,搭着膝望向?瑰丽的藻井,目中空空,脑中亦是空空。

直到慧芳潜进来,笑得鬓边的步摇花枝乱颤,搭肩搡他一下?,“嗳,我只当你是个没良心的,原来你又?是有的。”她捉裙坐在他身侧,慢慢伏倒他宽阔的胸膛,“我方才吓得不知道怎么好,以为你就要听了她们的话儿发落我呢,躲在房内哭了好一阵。”

浮锦下,是他一颗依旧有力?跳动的心。可宋知书却蓦然觉得这一颗心已经死了,死在残存的期盼里、死在与楚含丹彼此消磨与蹉跎的年岁中。

“少爷,”慧芳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睫畔似乎卷着一只醉蝶,使尽十二分的媚术,“总不能叫二奶奶就这样凭白冤屈了?吧?她们空口白牙的,张嘴就是好大的罪名,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您好歹也替我主持个公道啊。”

一对细肘在他胸膛搡来搡去,摆楫曳舟一般,划向?一片两岸流光的秦淮河。宋知书垂睫眱她一眼,闷沉的声息里敷衍而过,“我已经吩咐下?去抬你做姨娘,你还要如?何?小丫头,别太贪心了?,仔细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二奶奶的悲惨生活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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