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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叫青莲作陪,用罢晚饭后?,回了卧房。只见四下飞鹤新灯,辉煌照壁。她踅坐床沿,翘头绣鞋尖蹭着地板,顾盼一圈。丫鬟门四散寻伴,窗外只有渐暗的天色与孤灯几?盏。细风沉吟,密叶婆娑,月亮浅上,一丝孤独感?随玉炉青烟渐渐将她裹挟。说?来也奇,她已?经很久没?感?觉到这种孤单了。自来这里,身侧总有宋知濯以及数不尽的惊险事,她忙于虚伪的交酬、你来我往的心计,即便在外头那些日子,不是忙于生计便是忙于思念,一颗心忙跳得个不停。眼下,仿佛又回到几?年?前在金源寺的日子,身畔总有纷呈人形,却又像总与她无关,似独一个在人世间,独自看窗畔月上桂稍,星疏于海。
府邸明?灯照耀,热闹像圈光晕,由宴会?厅散出喧嚣,却照不明?角落。而宋知远即使在光晕的中心,亦感?觉到浓烈的孤寂。宋追惗与宋知濯、宋知书在这一天被家族血脉凝聚起来,在各席之间飞觞应客。唯独他,或许因?为庶子身份,仍旧是被遗忘、被忽略的那一个。
好容易熬到宾客渐散,他独自引灯回转,在夜罩下,日复一日地想着明?珠,想起她眼波横转的明?媚与温柔。纵然分隔于此,他想,今夜他与她却是在一起的,在同一片星疏朗月下、万红喜色间,被同一片孤独吞噬。
思及此,他轻声?笑了,又被前方灯影簇拥的一行人打断。细瞧去,原来是由丫鬟秉灯而引的宋知濯,穿着暗红繁琐的新郎服饰,头上一顶金冠在灯烛照耀下闪烁。他停驻在前,似乎在等自己,于是他新换一副笑容,忙蹒过去行礼,“大哥,大哥今日大婚,一时酬客不停,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未来得及恭喜新喜,实在惭愧。”
抬眉一瞧,宋知濯似讥地一笑,“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儿也这样?客气?了?”
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却未挑破的那一日开始。
一时无话,宋知濯轻轻一叹,被风四散,“小远,你我是手足,不论因?为什么,只不要生疏了才好。”丫鬟们?已?退守四下,宋知濯在暗淡的光影里瞧着他,百转千回,往他肩头一拍,“以前的事儿,我不计较,你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回头不论是哪家的姑娘,只要你中意,我都亲自替你去提亲。”
彼此身上俱兜转着玉婿之香,熏得人头脑昏沉。宋知远垂眸一瞬,循身而上,瞧见他笼罩在艳丽的红、飞纹的金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他平视于他,唇上的笑挤满惭愧,“我明?白了大哥,我一定会?夺一个功名回来。”
尔后?宋知濯满意地笑笑,丫鬟再度将他簇拥,一路去往新居。宋知远驻足许久,直到瞧见他龙飞凤舞的金身渐隐于黑暗中,他的笑方渐渐与周遭的夜色融在一起,晦暗难辨,迎着微凉浅淡的风,去往另一条逼仄暗道。
喧嚣的夜,递嬗平息,皋林静默中闻得稀疏蛙鸣。轻绡翕动的帐中,明?珠辗转反侧,哒哒卧在她脚边打着呼噜。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珍珠帘下一张美人面?孔,绽着一抹欢喜娇羞的笑,几?如一株娇丽的新荷,含苞待放。
她仅从传言中勾勒着童釉瞳精致的五官,京中第一美人儿,那该多美啊?是艳绝牡丹、或是娇赛芍药?有没?有娇容那样?的容颜,是否如二奶奶典雅娴静?
诸多游绪纠缠着她,抱影难眠,便要起身抄抄佛经。她撩开一片轻帐,抬眉曲膝,好半天不见放下,僵着四肢,在静止的流香中,双目定在遥远的某一处。
帘下是宋知濯茂叶成林的身躯,过堂而来的风撩起他殷红的羽缎纱衣摆,笑容映着金冠的浮光。他缓缓撤下打帘子的手,偏头跨入,步韵成诗。终于止在床前一步之遥,笑意未减,“怎么了?见着我跟见鬼了似的?”
“你、你怎么回来了?”一头乌发坠下,明?珠撑着床沿,惊心不定,仰着脸望他的笑脸,渐渐地,她稍显寂寥的笑一笑,将眼垂下,“你要是不放心我麽,明?儿一大早来也是一样?的,这会?子你先?去吧,明?儿咱们?一道吃早饭。”
他仍是笑,未见挪动,“跑来跑去多麻烦?不如一块儿睡醒了吃。”
满月上窗,烛火颤抖,几?如明?珠颤抖的睫毛。少顷,她盘下双腿,赤脚一跃,蹦到宋知濯身上。宋知濯则一把接住她,将她的裙旋转成一片盛开的菡萏。两人的笑声?在月下如一面?湖,荡开一片银波粼粼。
明?珠的赤足踩在他一双红纹黑靴上,后?仰了腰,永不担心跌倒,只因?被他的臂弯稳固地兜着。
他倾了半身,将她眼角弯起的弧线临摹进心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对的,即便会?有人因?此而失落怨恨、即便那座辉煌的院落会?因?他的失约而坠入黑暗也没?关系,都没?关系,他的自私不允许他顾及。
笑声?渐渐静怡后?,明?珠直了腰,细瞧他一张被烛光映得温暖的脸,紧贴着自己的温暖。
其实千言万语,她不必问,也能在那双黑曜石的瞳孔里找到答案。可她仍是使坏地一笑,剔眼斜他,“你怎么回来了?今儿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呢。”藕粉的袖被堆在臂弯,露出她一截白皙的小臂,递出两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一晃,“还是两个洞房花烛夜呢,都不够你忙的,你还有时间回来?”
他亦渐渐缓下笑脸,佯作一叹,“可不是?想想都怪可惜的。”旋即,他万恶且温柔地一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入帐中,“所以你得赔我两个洞房花烛夜,我细一算,大概是不到天亮不罢休了!”
他的影子压着她倒下,复一惊,直起来,撩开两片帐,由袖中掏着什么。明?珠随之爬起来,亦由帐中探出脑袋,“你做什么?”
见他扭脸一笑,晃着手中两张大红的剪纸,方圆一寸的两个“囍”字,横竖接连,从未间断。他分别将它们?贴在两片绡帐上,“我从那边儿门上扒下来的,细想想,咱俩连个洞房花烛夜都没?有,今儿我补给你,就是还差两只龙凤烛,不过也没?事儿,将就将就也就是了。”
“龙凤烛?”明?珠偏了脑袋,佯作骇异,“哎呀,要‘点大蜡烛’啊?怎么办,人家都还没?个准备,害羞死啦。”
“嘶……,你在明?雅坊那些日子,都学了什么歪门儿邪道的?哪里还像个良家妇人?”
“我不是良家妇人,我是六根清净的小尼姑,淫贼、你走开!”
“小尼姑,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我这个淫贼的本事!”
“我错了我错了,夫君饶命……。”
“晚了!”
明?月清欢,绡帐剪影,小窗灯花寸寸湮灭,风烛之间荡起春情如许,夜风拂起淋漓的欢喜,还拂过茫茫夜色、拂跳另一片璀璨的烛火。火光映着美人猫眼一样?的瞳孔,其中星辉点点坠落。
他没?来,还没?来,期盼在一刻又一刻的等待中,渐渐凉成秋水一片。童釉瞳两腮的珍珠月牙好像等成了一串泪珠,将一天半夜的时光凝在上头。
欻然“吱呀”一声?儿,门扉启动,她带着乍惊乍喜抬眉去望,喜色又渐渐凝住。原来帘下是玉翡捉裙跨入门槛儿,她顿一下,带着满身繁琐拔起身迎上问询,“玉翡姐,是不是宴会?厅还没?散?你叫人去问问知濯哥哥什么时候来。我这一身儿都沉死了,快支撑不住了。”
四面?璀璨的灯火下,玉翡似有不快的神色无处匿藏,半垂半斜了眼瞧她,重叹一气?,“别等了,我叫丫鬟们?进来替你卸妆安寝吧。”
“不成,”她固执地瞪圆了眼,“知濯哥哥还没?来,我怎么能睡?他大概是喝多了,你叫丫鬟去准备醒酒汤,省得他一会?儿来了要嚷头痛的。”
“我的小姐!”玉翡拉她缓步往床边儿走,“我早叫人去瞧了,丫鬟回来说?,小公爷早先?就带着人往这边儿过来,谁知连院门儿都没?进,调头就往那狐狸精那边儿去了!你瞧瞧,我先?前说?什么来着,你只是个不听!新婚之夜呀,人就被那小妖精勾过去了,往后?这日子,还有咱们?的好儿?”
她揿着童釉瞳的肩往床沿上落座,童釉瞳却只觉自己是被揿了往黑暗里头坠、直坠到一个万丈深渊,举目无光。她好半晌才仰了凤冠,春波眼眸里淌出一汪清水,“她、她一定生得很美,比我还美……。”她呜咽涕下,抱了双膝,投一个更大的影在帐壁上,几?如陷落在另一个怀抱,“玉翡姐,你今儿有没?有瞧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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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晏几?道《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
②宋晏几?道《清平乐·留人不住》。原句: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童小姐,新婚之夜就让你独守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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