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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不?进?”玉翡透着得意的嗓音猝然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勒在她心上的一?根蚕丝,“想必是知道自个儿的关怀‘多余’了?我?们小姐是胆小,今儿的确也是吓得不?清,不?过,自有人安慰,用不?着你来?多此?一?举。”
明珠面上的笑意早已僵成了一?个固执的顽强,闻言只是更卖力地笑一?笑,旋裙而去。玉翡却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连追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唼唼无休,“你瞧你,连个招呼都不?同我?们小姐打?就走,哪里有点儿规矩?小姐同爷现在说私房话儿,你在外头等等便是,少?不?得一?会儿还要?见你,你这就走了,一?会儿爷问起来?,反说我?们待客不?周……。”
风水轮流转,玉翡将那一?股脑的气都趁势撒了出来?,字字如密密的针,同样也践踏了明珠的一?片尊严。
夜抛撒下?来?,灯烛又燃,照着满地狼藉的一?颗心。明珠由回来?便躲进卧房,借故说要?静悟佛道,让人彻夜不?许打?扰。实则是呆坐迎风的两?片宝幄中,将肚子里憋着的一?片苦海都由眼眶里往外倒。奔涌的浪潮,流也流不?完,就像手边触手可及的空帐与月影朦胧、流溢着漫长的孤单。
直到?泪线渐敛,烛影灯灺,宋知濯的脚步像踏尽了风月无端,载着一?刻心的沉浮到?来?。起始一?句就是,“你哭了?”尔后,他坐到?圆案上,望着她床沿上低垂的头,“是吓的?……这倒也奇,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会怕几个官兵?”
回应他的是一?片无声无息的沉默,明珠垂下?去的头仿佛残月低烛,落下?去,便溺死在这濛濛的蜡黄光影中。
疑心她是没听见,宋知濯的嗓音生硬地拔高了几分,“我?听周晚棠说上回周府死了人,你给批了五十两?的帛金。……这种事儿,就是多给些父亲也不?会说什么?,何必捉弄人?我?另外添了二百两?给她,叫改日她兄长来?给他带回去,同你说一?声儿。”
床边高案上墩着的蜡一?滴一?滴地融下?,他等待着,却只听见明珠微薄的呼吸,荏弱一?线,如风似月。裹在她周遭迷蒙的昏黄似一?个窟窿,渐渐吞噬了他的沉稳,使他生出些不?安、一?种面对她的明目慧心时独有的不?安。
不?安又令他焦躁地蹙额,死盯着她髻顶的小小僧帽花,“你说句话儿。”
过一?刻,他拔座起身,蹒近几步,“今儿出这一?档子事儿,我?应酬完那些御林军就忙赶着来?瞧你,你倒好,连话儿也不?给句,先摆起脸色来?了,是我?来?错了、是我?操心错了是吧?”
焦心的寂静中,倏然响彻明珠哑涩的嗓音,“你是‘忙’赶着来?瞧我?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知濯听懂了,骤然亏心,搜肠刮肚地找出措辞来?掩饰,“人刚走,与父亲商谈了几句,我?就忙由宴会厅到?你这里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得了,事情都过去了,往后就太平了,你也别吊着脸了。叫丫鬟给我?煎盏茶来?,说了一?晌的话儿,口都干死了。”
在他佯作稳持的情态中,明珠深吸一?口气,仰着脸直瞅过来?,宋知濯一?霎便被这个眼神戳得肠穿肚烂。倘若他的一?生有过许多重风光无限的头衔——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在朝堂翻云覆雨举足轻重的权臣,无数人赶着巴结的新?贵、富贵无极的小公爷,那么?这一?刻,他就被这双眼剥光了这些至高无上的荣耀,打?入了那个痛苦轮回中,又变成那个奄奄无能的宋知濯。
那些含屈受辱的过去是他拼命要?甩掉的耻辱,他以为他做到?了,却又在她的眼中一?败涂地。
旋即,一?丝痛苦在他的眉目中荡开,随之也崩溃了他的耐性,“是,我?是先到?了童釉瞳那里,这又怎么?了?起码她会因为我?的关心感恩戴德,不?像你,只会甩脸色给我?瞧!我?每天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无数的利益纷争,只要?我?稍不?留心、一?个错眼儿,就会有刀架到?我?脖子上,随时能要?了我?的性命!这一?海的事儿压下?来?,已经够把我?压得喘不?过气的了,你还嫌我?不?够松快的?还要?为着这些破事儿跟我?闹个没完!敞开来?说,我?就心里有童釉瞳又怎么?了?她是我?的发妻,我?心里有她也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本分!”
一?番话儿兜头撒下?来?,是六月天的刨子,将他们曾在那些苦难时光里建立起的盛世砸得个稀巴烂,亦将永远驻守在那片梦田的明珠砸得支离粉碎。她清醒的意识见,她以为会永世长存的王朝随之覆灭了。是她忽略了“永”这个字,原就是渺茫浩远的一?段路,保不?定?就在某个?方劳燕分飞。兜头转来?,谁都难逃浅情东西流,人意薄云水。
最终,在这位旧时盟友弃城而去的踽踽脚步中,眼泪紧跟着砸在明珠膝面上的绿纱裙,晕开点点暗花,破碎了曾有的芳景如画。
可说起来?,人对苦难的承受力大概是无穷的。很快,伴着月渐凝聚出的圆满,明珠的一?海的眼泪仿佛就枯竭成了一?片荒漠,干旱的砂砾中再挤不?出一?滴水,日子却一?如往常的靡靡风流日正微。
又一?日的玉蝉疏鸣,蛙连一?片中,明珠在百花浓艳的院内与相戏奔走。如今,她的单薄的快乐似乎就系在这一?只憨态可爱的獢獢犬、以及满院豆蔻盛年的小丫头们身上。
经年天气旧亭台,池塘水绿,歌韵琤琮。姑娘们围坐长廊,打?扇的打?扇,绣花儿的绣花儿,嬉笑喧阗,聒噪盛夏。原是娇面慵闲夏景中,却因为音书的造访而骤然冰寒三尺。
侍鹃卷起十二分的恚怨,扬着嗓子喊起来?:“你来?做什么??这大毒日头底下?的,可别是来?找不?自在的。”
反之,音书却是十二分的客气,半点儿也不?在意她话锋里的夹枪带棒,“我?来?寻姨娘有事儿,姨娘可在家啊?”
未及人言,她抢先捉裙入得厅上,即见明珠与青莲正在榻上闲说天地,笑颜却似被太阳晒恹了的花儿,骤失了风华。她心下?了然,挨过去福身,“给姨娘请安,好些时不?见姨娘出门,以为姨娘是身子不?好,我?们姑娘心内惦记得紧,特意叫我?过来?看看,姨娘身子可大安啊?”
这一?通客气将明珠与青莲俱吓一?跳,二人面面相觑一?瞬,还是明珠摇着扇旋腰对过来?,将她上下?睃一?眼,复有些力不?从心地笑起来?,“原是天气热不?爱出去走动,并不?是病了。多谢你们姨娘惦记,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难捺的喜色在音书面上浮出,“我?们姑娘那是老?毛病了,入冬就犯开春就好,却不?想去年里我?们姨奶奶病故,她的病才比往年严重了些。入了七月本还有些不?大好,但?几日我?们小姐十八岁的生辰,爷在曲心阁里替我?们姑娘摆了席,又请了娘家一?些姐妹过来?同聚,这热热闹闹了一?场后,小姐的身子就大好了,如今只是有些咳嗽,倒没什么?大碍。这些时仍旧请张太医来?瞧着的,想必再过一?个月就能大安了。”
不?想那侍梅不?知由哪里错出来?,端着两?碗冰雪冷元子,用琉璃的碗盛着,填了碎冰的水里浸着一?颗颗珠圆玉润。一?壁将碗摆在明珠青莲面?,一?壁斜挑了眼似自言自语,又似刻意说给音书,“不?就是过个生辰嘛,还能把病也过好了,真是好大的喜气。有本事麽等八十大寿的时候也能这样乐,怕只怕红颜薄命、活不?到?那个岁数去。”
出奇的,音书竟像未听见一?样没驳,只略显尴尬地笑一?笑。明珠见状,随口不?轻不?重地说了侍梅两?句,“这鬼丫头,想必是太阳太大晒出火气来?了,怎么?说话儿藏针隐刺儿的?罢了罢了,把我?这碗元子端去吃了吧,好消消暑。”
“这是赵妈妈专门给奶奶做的,里头还搁了好些燕窝,我?怎么?能吃啊?叫赵妈妈晓得是被我?吃了,还不?定?怎么?说我?呢,奶奶自个儿吃吧”
青莲亦笑着搭腔,“你就端去吃了吧,自进了夏,她连着几日吃这些冰的凉的,饭也不?好好儿吃,这两?天时肠胃里就积下?了些寒气,太医昨儿来?瞧,还说不?好再吃这么?凉的东西,你替她吃了,也算是尽你的一?份心。”
伴着茂叶里的雀鸟唧唧,三人相互嬉笑推诿打?趣儿一?番,等晃过眼时,即瞧见音书还站在那里,面带笑意,既客气又规矩,简直是迥不?犹往。
明珠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好直接赶人,便笑着又搭讪寒暄两?句,“我?就说初六那日听见有唱戏的声儿,还在想这府里原不?曾豢养戏班子,哪里来?的动静儿呢?原来?是你们姨娘做生辰。总管房里却没同我?说起,想必是没有动用官中的银钱,是宋知濯掏的腰包了?那也该是怎样就怎样,回头我?就叫人支了这份钱到?你们屋里去。”
孔雀蓝缎的扇面窸窣地扑出来?一?股梅香,明珠正似凌寒独自开,仿佛不?曾受任何事儿、任何人的影响,直挺着一?身的傲骨。
音书望在眼中,脑中就逐渐悬起周晚棠的话儿:
“说白了,这都是明珠跟爷闹,爷心里烦才躲出来?的,只要?她还活着一?日、或还在这府中一?日,爷甭管在谁屋里,说哪天调头回去仍旧会哪天调头回去。不?论是我?还是童釉瞳,也是说丢下?就丢下?的,只有明珠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不要骂我,要骂骂宋知濯,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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