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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酉时,炀国的天色依旧红辣辣的,仿佛被碾碎了的辣椒汁一层一层涂过。几只云雀从高阔的空中掠过,停歇在碧澄澄的琉璃瓦上,须臾,又投入一片翠柳中,微风浮动,柳丝翻飞如絮。

柳下,跪着一抹正蓝色衣影。

“兰相,这边请。”

褐绿宫装的内侍撑着天青色宫伞,小心翼翼地为身旁人开路。

“柳下所跪何人。”

翠影蓝袍突兀入目,兰子卿轻淡开口。

“回丞相,是三皇子。”

三皇子,夙丹宸。

兰子卿秀眉微挑,款款上前。

不待他行礼,一团蓝影突然扑来,紧紧抱住了他的紫金袍,将他冲撞的踉跄了两步,回过神来时,夙丹宸正如大犬一般蜷伏于脚边,一张俊脸半是委屈半是欣喜:“子卿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便要跪死在这了。”

闻言哭笑不得,抬脚踢了踢,奈何夙丹宸就像黏死在他身上了一般,怎么也踢不开,只得无奈道:“殿下先放开臣。”

“不放。放了你便走了。”

说罢,夙丹宸抱得更紧了些。

兰子卿虽说官居相位,到底是个文人,平日来往俱是些风雅之士,哪里像脚边这人这般无赖。

不得已,只好温声问道:“殿下犯了什么错,何故被罚至此。”

夙丹宸扬起脸,对上他清雅的眉目,不知怎的,耳根竟烧了起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错,昨日我去寻欢楼,正巧被前来督察的左都御史李延看到,他在父皇面前参了我一本,今日我便跪在这里了。”

兰子卿心中一沉。

三皇子素爱流连欢场,此事怕是有心人故意拿来做文章。罚跪事小,失君心事大。圣上近来有废太子之念啊。

心下思绪如潮,眸光悠转,恰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喟叹一声,轻斥道:“殿下实在不该在大灾之时寻欢作乐。”

夙丹宸面露羞赧,抿了抿唇,委屈道:“子卿,我知错了。可我从辰时跪下,跪到酉时,整整六个时辰,滴水未进,也算是受训了。”又将脸埋入紫金袍中,呜咽道:“你若不救我,我只怕要渴死,饿死,晒死在这了。”

兰子卿勾了勾唇,拱手做出赔罪的姿势,唇边晕染的笑意,到冲淡了几分赔罪之意。

“臣只怕无能为力。”

夙丹宸怏怏地松开手,湿漉漉的桃花眼骤然失彩,垂着头闷闷道:“子卿与十皇弟一样,是来看笑话的。”

前方忽闻老太监的催促声,兰子卿向他作了一揖,道:“殿下,恕臣先行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夙丹宸咬了咬唇,目送他远去。

兰子卿刚走到门口,侍立的老太监便悄悄将他拉至一旁。红口白牙一开,便是替三皇子求情一事。兰子卿摇摇头,疏淡以拒。

谁知那老太监不依不饶,反倒绵绵不断的讲起来。

兰子卿无心多听,眸光微转,越过阑干,落在荫荫翠柳下,夙丹宸正低垂着头,一下一下地扯着柳叶玩,扁长的柳叶被他塞入口中,嚼了嚼,竟咽了下去。

一丝寡淡的笑意,从眼底溜过。

老太监总算说罢,目光殷切的望向对立之人。

“公公可还记得九皇子一案。”

清柔淡泊的声音从暗处飘来。

老太监惊愣住,只觉颈后一道寒气逼来。

炀皇多疑,又素厌皇子结党营私,九皇子便是因此远戍。兰相若公然替三殿下求情,岂非落人口舌。届时他人稍作文章,三皇子只怕难善其身。

老太监想通此中关窍,惊的冷汗直冒。

长廊外,夕阳西沉,霞云像切碎的棉块,层层叠叠地铺展开,娇媚绚丽,绯艳似火。

夙丹宸还跪在柳下嚼叶。

御书房。

炀帝一手推倒堆积如山的奏章,鹰眸沉怒如蛰雷暗伏。

“满案的折子,都在哭穷!都要朕赈灾济贫!这三个月来,朕从国库中运出的钱粮还少吗!都是一帮废物!”

黄澄封皮的折子散落一地,兰子卿随手拾起一封,“昀楚”二字赫然在眼。“昀楚”乃是郡名,写在封面上是为了方便皇帝批阅。此举乃是兰子卿初登相位时提出。炀国共有三十六郡,一百二十七县。其中郡县皆可上奏,如此一来奏章繁多且杂乱。兰相提议以郡为单位,将奏章分门别类。一来可免奏章杂乱无序,二来可知一郡县中上奏几何问题几何。炀帝欣然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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