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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辘辘,春风轻拂,荀爽背窗,靠着车壁,捧着竹简,悠闲的借天光读书。

荀柔望着窗外,很想认真思考一下未来发展,然而抵不过身体本能,在摇晃的牛车中睡过去。

一觉醒来,身上盖了被子,荀爽读书姿势一丝未改,专心致志,一看就让人知道,必须是个好学霸。

——嗯,亲爹真好看。

“来。”荀爽见竹简放在膝上,向他招招手。

荀柔推开被子,飞快蹭过去,“大人在看什么?”

淡黄的竹简以绳线编结,字迹墨色极深,字体方且扁,一横三折,恨不得折成波浪,笔尾宽如燕尾,正是所谓汉隶的特点。

竹简上字距匀称,字体庄严典雅,就是没有标点,一眼望去,仍然宛如天书。

荀爽低头看了小儿子一眼,含笑道,“《春秋》。”

“《春秋》?讲故事的书?”荀柔露出一个纯真无辜的傻笑。

郑伯克段于鄢?他只学过这个。

“不错,”荀爽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莞尔,“确是故事。”

“大人,是什么故事?”荀柔扯住荀爽的袖子晃了晃,心里扬起不可名状的愉快满足。

荀爽稍稍迟疑,将竹简递到荀柔面前,一字一指慢慢念——

“隐公十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夏,公会郑伯于时来;秋七月壬午,公及齐侯郑伯入许;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此乃,鲁隐公十一年故事。”

……荀柔呆呆看着眼前竹简。

——他和亲爹之间,必有一人,对“故事”一词存在很深的误解。

很深很深的误解。

“懂否?”

——懂了吗?

荀柔抬头,对上鼓励的眼神,艰难的咽了咽唾沫——亲爹你可真看得起我。

《春秋》,那是两千年后还让学者秃头的东西,他一个理科生,哪搞过这个。

然而,原来的阿善小朋友……文言水平还真不差,至少不比他差。

不可以给小朋友丢脸。

荀柔鼓起勇气望向竹简:

隐公十一年,公元…谁知道。

反正,隐公当鲁国国君的第十一年,春天,鲁国来了两个侯(哥俩是谁,他不认识);

夏天,隐公和郑伯相会(是克段于鄢那个郑伯吗?);

秋天,隐公和齐侯,又有郑伯一起去许地(上流社会也团建?),

冬天,十一月,隐公,嗯,死了。

这一年,隐公真够忙的。

“嗯...隐公秋时入许,为何到冬天突然薨逝?”秋天还组团旅游,冬天就死了,莫不是累死的吧。

荀爽抚了抚胡子,点头给他一个盲生你发现华点的眼神,“左传有言,冬十一月,隐公斋戒于齐地,住寪氏族中,十一月壬辰日,鲁国大臣羽父使刺客杀隐公,推罪寪族,立隐公之弟桓公。不书葬者,未成丧礼也。”

这…就改朝换代了?

大概是他受惊的小表情太明显,荀爽笑了一笑,缓缓解释道:“隐公庶,桓公为嫡。惠公薨逝时,桓公年幼,隐公摄政。

“至桓公长成,羽父见隐公,请杀桓公,以求大宰之位,隐公心怀退让,未答应,羽父惧隐公将此事告知桓公,反向桓公诋毁隐公,与之谋而杀之,而推罪寪氏。”

知道了。

鲁隐公想学周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当他是鳌拜,其中有个小人开始相当遏必隆,没拍成马屁,摇身一变成了正义的韦小宝。

所以说,历来权臣不能更近一步,就是全家完蛋,就算本人没篡位的意思,也得顾忌担心家里。

亲爹哎,这是什么黑暗故事。

古人真是比韦小宝还黑。

“好人不长命。”

亲兄弟哎,一点活路都不留。

咚——

“哎呦!”荀柔双手抱头。

“胡言乱语。”荀爽手握竹简,板起脸。

“儿言有何错?”这故事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荀柔委屈了,他居然觉得委屈,难道真的被身体同化了?

荀爽放下竹简,抱过小儿子,伸手揉揉他的脑门,“隐公虽怀让心,却不识奸佞,终至身死,是有善而无智也。”他神色微沉,叹了口气,“世之衰矣,小人在朝,邢狱不明,智者见险,当投以远害……念及父母兄弟,与时俯仰,不亦可乎。”[1]

这脑洞扯得够远,荀柔看亲爹神色惆怅,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想起哪个“不愿与时俯仰”的亲友。

想到东汉末年历史,荀柔也忍不住叹气。

这艹旦的世界!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东汉的崩溃也不是。

自天选之子刘秀,立朝东汉,三代之后,小皇帝代代早夭,皇权在宦官和外戚争斗之中,失去了威严,大汉王朝,在经历四百年沉浮曲折后,终于夕阳落幕,再之后诸侯争霸,天下三分,又最终归一。生在这个时代,是不幸的,然而他们荀家,却恰恰在这东汉末年乱世之中,绽放出一片璀璨星光,在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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