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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十?六岁就成?了贾赦的屋里人?,到得如今两年,业已十?八,贾赦看她逐渐平常,宠爱早不如从前,这时?候诊出?有孕,真是叫她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太太带着人?来给她贺喜,说要提她做姨娘,人?前云雀听着别的姨娘丫头的妒忌酸话还能撑着笑,等人?都散了,屋里只剩太太和太太的丫头,她立时?就跪在?太太膝前,含泪叩头。

见她如此,不待张问雁发话,罗嬷嬷挥手让人?都出?去。

张问雁且不说话,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把茶杯慢慢放在?几上,又拿帕子擦擦嘴角,方笑问:“你这是怎么?诊出?有孕是大喜的事,怎么还哭了?”

云雀抬头,双手抖着要扶张问雁的膝盖,终究没敢碰到那织金锦绣的裙子,只放在?自己膝上,哭道:“奴才求太太庇佑……奴才对太太一直忠心耿耿,从没生过二心……就是往后也?唯太太之命是从,太太说什么,奴才就听什么……”

张问雁听她哭了又小半刻,才抬眼叫罗嬷嬷把她扶起来,搀到一把椅子上坐了,笑道:“你是我?亲手调理出?来的人?儿,我?自然信你。”

云雀心里一喜,知这话定还没说完,紧张期待的看着张问雁。

张问雁又慢慢道:“你放心,你这些年对我?忠心,哄着老爷,你有功劳,我?心里都有数。”

云雀忙站起来道:“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不敢当太太一句‘有功’。”

张问雁抬手笑:“你坐。”

云雀犹豫一会,坐了。

张问雁继续道:“当初就答应你,不管你有没有孕,你替我?做事,我?必会给你个好结果。自孙姨娘的胎落了,咱们老爷院子里,也?七八年都没有好消息。你如今有孕,不说是大喜的事,就是只按着规矩,你也?该被提成?姨娘。”

“只不过……”张问雁又喝口茶,看着她的肚子一笑,“在?老爷后院也?有二三年了,你也?都知道老爷后院都是些什么人?罢。”

云雀浑身一个哆嗦,想?起身,又未敢起身,只得在?椅子上恐惧道:“太太,我?……”

张问雁使眼色给罗嬷嬷,罗嬷嬷上前一步,手按在?云雀肩膀上,柔声笑道:“云姨娘,您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咱们太太?只要太太庇佑着您,您和肚子里的哥儿都会平安的。”

云雀已经彻底慌了心神,到底又起身跪下,望着张问雁喃喃道:“太太……”

张问雁见火候差不多了,心里叹得一声,下了地亲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手:“你如今有了身孕得封姨娘是应该,只怕院子里的人?嫉妒你,弄出?些事儿来,不但于你有损,就于咱们一房的面子也?不好看。”

“本按着规矩,你提了姨娘,应住在?秋姨娘和孙姨娘院子的西厢房里。但人?多难免事多,今儿我?就去和老爷说,你有孕贵重,暂另辟出?一所院子给你居住,等你顺利生下孩子,就带孩子住着,也?不用挪动了。你觉得怎么样?”

云雀感?激不尽,不顾罗嬷嬷阻拦,跪下给张问雁磕了三个响头。

张问雁越发心里难受,道:“你的赏赐东西一会子我?叫人?送来,还有你该有的两个丫头和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我?都亲自挑了拨给你。你还有孕在?身,我?格外叫两个年高稳重的嬷嬷陪着你,尽力保你这一胎无恙。”

说完,张问雁不叫云雀行礼,让她好好在?屋里歇着,扶着罗嬷嬷的手出?了门?。

回到自己屋内,遣走众人?,张问雁揉着胸口,叹道:“嬷嬷,我?心里过不去。”

罗嬷嬷歪身坐在?她身边。

张问雁捂着心口叹息:“一个才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个两三个月还没成?型的胎儿,我?竟能狠下心利用他们,我?……”

罗嬷嬷道:“太太这也?是被逼无奈。老爷那么个人?,还有那些不省心的丫头们,若没有云雀立着做靶子,咱们也?没有那些腾挪的余地了。”

张问雁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嬷嬷,若云雀能熬过这一关,不管她生的是男是女,我?都把这孩子记在?我?名下。”

“太太?”罗嬷嬷惊了,赶忙要劝。

张问雁道:“我?知道嬷嬷要说什么,若是女儿自然无妨,记成?嫡女还有好处,把她教养好了,往后联姻自是助力,不过多费一副嫁妆。可若生的是男子,记成?嫡子,连家产都要多分一份出?去。”

罗嬷嬷急道:“太太都知道,怎么还这么说!再说又不仅是一两分家产,万一云雀起了坏心害了大爷二爷,那整个府不都是庶子的了?”

张问雁笑道:“嬷嬷,我?知道,可我?也?知道生恩没有养恩大。”

“……你就看瑚儿和琏儿。”这句话张问雁说得颇为艰难,“因瑚儿三四岁时?我?就生育了琏儿又病倒,一病加上养病,直到瑚儿过了十?岁才好。等我?好了,瑚儿早往济南读书?去了。”

“我?就算没养瑚儿,所以瑚儿长这么大,连声娘也?不愿意叫我?。琏儿是还算亲我?,也?叫我?,可真要比起来,我?这做娘的,估计还比不过瑚儿做哥哥的在?琏儿心里重。”

“就算云雀生的是个男孩儿,我?把他放我?身边儿养大,只要用心,怕他更喜欢生母?还要听生母的话?再说咱们瑚儿并不是一般孩子,真叫云雀和一个小孩子害了瑚儿琏儿,我?不如死了算了。”

自去年冬日张问雁病好后,这还是她头一次提起这事。

观张问雁神色不算太差,罗嬷嬷小心道:“太太,其实咱们家两位爷都是心里有算计的。纵和太太不比平常母子亲密,也?都尊敬孝顺太太。大爷在?济南过年,也?没忘了给太太带东西。您没看月月都有济南来的人??那林之孝这几年脸都跑瘦两圈儿了。”

张问雁朝罗嬷嬷笑笑:“嬷嬷,我?突然说起这事不是又心里有怨。上回老太太说,我?这病大半都是从多心上来,细想?想?这话,我?觉得老太太说得也?没错。”

“你看老太太,从前日子也?不比我?好多少,也?只有国公爷和老太太有情分,而咱们老爷是个混账王八蛋这一点是老太太比我?好的。真论别的,祖婆婆还在?的时?候没少为难我?,想?来也?没少难为老太太。我?还偶有老太太帮着,老太太又有谁帮着?”

“再说各自丈夫。咱们老爷是混账,国公爷自然比咱们老爷好上一百倍,却没见国公爷多护着老太太过。祖婆婆要抱老爷就抱了,养成?这样,老太太难道不想?教?只能是教不回来。还有祖婆婆给老爷塞丫头,未必从前就没给国公爷塞。”

“所以我?想?想?,老太太当年处境未必就比我?好多少,可从没听说过老太太从前有哪几年病得起不来,是不是?”

罗嬷嬷想?了一回,摇头道:“老太太一向身体?康健,寻常连头疼脑热都少。”

张问雁点头笑叹道:“所以老太太才说我?是思虑太过,想?得太多。看老太太行事就知道,人?还是想?得开些才活得痛快。”

“长子被婆婆养废,就好好培养次子。长子混账又不贴心,就想?法子多给好些的次子好处。虽和长子不贴心,但见长子家的孙子极有出?息,那就捏着鼻子忍了长子,也?不在?乎孙子冷淡,一心要善待长子媳妇和孙子。”

“国公爷丧礼的时?候,我?见瑚儿被家下人?传言不孝,老太太竟也?不管,还心里怨怼老太太。这才几年的功夫,老太太事事为咱们着想?,又不藏私的教我?帮我?,我?已对老太太是心服口服了。”

张问雁赞不绝口:“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这才是老太太的豁达聪明之处。”

罗嬷嬷听得张问雁如此说,心里也?明白了些什么,又试探问道:“那太太现在?是想??”

张问雁低头道:“老太太都能忍了老爷这混账东西,瑚儿比老爷好上千倍万倍,不过是在?婚事上自己有主意,我?为什么想?不开?真要论起来,那时?候老爷是被祖婆婆硬要抱去,瑚儿琏儿却是因我?自己想?不开病了才不管,我?比老太太不如多了。和祖婆婆一比,老太太也?是难得的好婆婆了。”

罗嬷嬷忙看看外头又无人?在?,叹道:“太太,这话可不好被人?听见。”

张问雁抬头笑道:“嬷嬷慌什么?现在?满院子的人?还有谁敢不听你我?的?”

“其实想?了这几个月,越想?越觉得我?真是想?左了。”

“女人?这一辈子,在?家里靠着父兄,出?阁了靠着丈夫,再往后就是靠着儿孙。我?父亲没了,兄弟们各自有家,丈夫靠不住,儿子不和我?亲,可他好歹出?息孝顺可靠。我?仔细想?过,瑚儿把话说得那么狠未必是他本意。估计是怕我?因此记恨鸾儿,做出?什么事来,更伤了彼此感?情,所以把话说死,不叫我?多想?,让我?早日能接受现实。”

罗嬷嬷忙道:“太太这话说得有理,大爷一向是面冷心热的。”

张问雁点头笑道:“是。其实瑚儿鸾儿除了年岁差得大外,倒还相?配。我?看鸾儿这孩子真是很不错,年纪比凤丫头小,行事却比元春也?差不多。她又是在?咱们府上长大,一向敬我?,又是瑛儿的亲生女儿,我?难道还怕她以后不孝顺我??”

“我?本就一直纳闷,你说鸾儿还那么小,瑚儿就是动心也?不会对鸾儿,是吧?”

罗嬷嬷略作犹豫,看着张问雁放光的眼神,还是点点头,笑道:“太太说的是。”

“只能说瑚儿权衡利弊,觉得迎娶鸾儿是最好……”张问雁沉思一会,笑道:“我?也?喜欢知根知底的儿媳妇,外头找的,未必有鸾儿好呢。”

“瑚儿那回和我?说,‘往日之事不可追’,是了,不管怎样,日子都不能不过,我?得和老太太一样向前看。”

谈论完这个,张问雁收拾一回,打听得贾赦回了家,立时?就去找他说了云雀之事。

贾赦身边早有了张问雁新给的翡翠,正在?新鲜时?候,平日没少听翡翠明里暗里夸太太好。今日张问雁是喜气洋洋的来报喜,话又说得软和,字字句句为他着想?,贾赦自然是无可不无可,不但允了张问雁所说,还给云雀赏下去许多东西,惹得众人?眼红。

但因云雀院子里都是张问雁亲拨下去的人?,一个外人?没有,守得铁桶一般。云雀又自知处境,除给张问雁请安外,并不出?门?,日常也?十?分小心,众人?见并无可下手之处,又有一个翡翠在?贾赦跟前儿杵着,更是可气,在?云雀处也?只得暂时?罢了。

眼看过了端午,天气暑热,日头变毒,元春等的骑马课都暂停,只有王熙鸾坚持要学射箭,张问雁便?命在?一处宽敞屋子内置了箭靶等物?,请白先生在?屋内教她。

却说白先生早知她来京城要教的是三位大家姑娘,学骑射不为杀敌保命,又都年岁不大,娇养深闺,想?必不但皮肤细嫩,性子也?娇,已做好慢慢教学的准备。就是有姑娘一时?坚持不下去,她和王家签的是三年契书?,时?间多得很,请姑娘们歇上几日再学也?罢。

哪知她教了这一个多月,三位姑娘罪没少受,放弃不学的倒是没有。只是史太夫人?怕元春姑娘手粗了,不许学射箭,凤姑娘跟着也?不学了,都不是大事。说句实在?话,她还能省些事儿。

偏三位姑娘里,倒是年纪最小的鸾姑娘主意最大,两位姐姐都不学了,她坚持要学。那本来细嫩的小手上渐渐起了薄茧,有时?练得多了,听说第二日笔都握不住,也?没说不练。

她怕鸾姑娘年纪小,心里已受不住了,只是怕自己说不练没面子,看一日上课暂歇的空儿,便?笑问道:“鸾姑娘为甚这么拼着要学骑射?姑娘是大家子姑娘,学这些不是为了消遣?”

王熙鸾接过帕子擦擦额上的汗珠,勉强支撑着坐直,没倒在?椅背上,享受着丫头们的按摩捶腿服务,笑答白先生的话:“既学了,就得学好。爹娘给我?请来先生教我?骑射,外头多少人?想?学都学不着,我?若不好好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既辜负爹娘心意,又太不惜福了。”

白先生不意鸾姑娘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会儿,又问:“元春姑娘和凤姑娘都怕粗了手不学射箭,姑娘手上也?起了茧子,姑娘不怕拿不得针,动不得线?我?虽对世?家大族的事不大通,也?知道女红对姑娘们当很重要。就是我?们那边小地方家的姑娘,也?要自小裁衣绣花,怕把手弄粗呢。”

王熙鸾笑道:“褚先生和李先生都教我?有得必有失。我?想?学骑射,受苦受累手上起茧子都是难免的。再者?也?不定起了茧子就不能绣花儿了,我?娘也?看了我?手上茧子的,先生不必担忧。”

白先生问王熙鸾,只为怕她日后看见手变粗了反悔。既得了这话,她心下稍安,歇够了时?辰,便?继续带着王熙鸾扎马步提重物?等。

再过得两日,马上要五月下旬,今春南下考试的贾珠终于回到家中。

贾珠中了。

王夫人?喜极而泣,拉着贾珠上看下看,直说是瘦了,见他这次回来倒还精神,并没病倒,又心内大感?安慰。并贾母张问雁等都夸赞贾珠,元春贾琏等姐妹兄弟也?都去贺喜。

贾赦听得消息,再看府里上上下下都说“珠大爷如何如何”,心内略有不忿。但他一想?到贾珠是十?四岁才中秀才,贾瑚去年才十?二岁就得中,还是小三元,可见贾珠不如贾瑚多矣。

恰逢贾瑚又自济南送信回来,贾赦心生一计,明着叫人?抬了许多贺礼给贾珠送去,暗地使人?在?府里碎嘴些珠大爷确实是出?息,偏比不上弟弟多了等语。

不出?几日,这话传到王宜和耳中。王宜和气得胸闷,怎奈那些下人?说的都是实话,叫人?一句反驳不得,府里换过一批管事的,她说话不大管用,反得罪人?,只能咬牙忍了。

幸而府里人?还惧着王子腾威势,未敢太过,说过几日,也?都各自住了口。

贾政也?勉强算满意,私底下终究还是教育贾珠道:“便?不说瑚儿是十?二岁中的小三元,你比他晚了两年,就说只是二等的增生,并非一等禀生,便?更差一截。”

“后面还有乡试,便?是乡试中了还有会试,学无止境,万万不要以为你中了个二等增生便?可得意了!你可千万不要松懈!”

贾珠年已十?四,这二年身量长了不少,只比贾政稍矮半个头而已。但他站在?贾政面前,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几岁孩子。

他一言不发,低头恭敬应下。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王宜和便?与贾政商议贾珠婚事,说起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中有一适龄嫡女,年方十?四,正是和贾珠同岁,待字闺中,老太太和她心里都瞧中了,和贾珠正是相?配。

贾政道:“这李家也?是咱们金陵世?交,他家家教一向不错,且李大人?任国子监祭酒,他家长子现也?有举人?功名在?身,能得李家姑娘与珠儿为妻,是珠儿的福分。”

王宜和也?笑道:“是呢。说来也?是缘分,李家长子之妻杜氏正是佑儿未婚妻的亲姐姐,这绕来绕去,都是一家子亲戚。”

贾政抚须道:“若是这样,那便?更好。”

天色晚了,丫头们进来点起灯烛。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王宜和今年三十?有四,已经算不得青春貌美,但她底子甚好,现今垂首敛目,言语温顺,在?灯下看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况因王子腾在?边任地位极稳,贾珠又进了学之故,贾政想?起王宜和这二年格外贤惠体?贴,便?起了体?贴妻子之心,当晚就在?王宜和屋子里歇了。

自这日之后,贾政也?每隔几日便?来一回王宜和屋子里。他妾室中柳姨娘周氏还好,性子都温顺老实,一向不敢和王宜和争风。

只有赵氏不晓事,见贾政近来宠爱王宜和,明知那是正房太太,心里也?极不忿。怎奈她还只是个二等丫头,别说姨娘,连个一等分例还没挣上,也?不敢去和正房太太硬碰,连句闲话也?不敢说,心里生闷气,病了一场。倒是王宜和因贾珠得中,且近日贾政越发给她颜面,下人?们比之往日更殷勤奉承她许多,愈发要使手段笼住贾政的心,好为子女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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