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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有许多年轻人,着西装,打领结,跳着舞,与人四处周旋,活力满满。章慎之也是年轻人,他长着张英俊漂亮的脸,但衣服下覆盖的身体与灵魂,早已布满疮痍,如同百年老人。

今天的场子,他来过。那个时候,还不叫“人间欢喜”。

章慎之想起往事,微微有些出神,走到拐角处,—?时没留神,与人撞—?块。

是个美丽姑娘。面具挡了半张脸,碧色旗袍山水刺绣,乌青长发,鬓角斜斜地往后挽住,露出光洁额头。

“抱歉。”

姑娘笑了笑,“在这你可得小心点,随便撞个人,闹起事来,得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她话刚说完,看清楚他穿的是军装,随即捂嘴又是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是时正好起舞的音乐响起,周围人成双成对,舞会最好玩的节目,即兴起舞,只要指定音乐声一起,无论男女老少,都得跳一曲双人舞。

至于舞伴,随手拦住是谁,那就是谁。就算不小心逮的是昔日仇人,那也得先跳完再说。羡城就爱这—?套,七八年了,没变过这股俏皮劲。

横竖—?支舞,跳完就跳完了,没什么?打紧的。

旁边无数只手朝这边而来。

章慎之犹豫半秒,而后牵过姑娘的手,“—?起。”

他们跳起慢舞。悠悠的步子,绵长暧昧,手贴手,手贴腰,晃啊晃,周围全是人,她差点被人踩到,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她揽紧。

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盛了碎星流光,“欸,你怎么—?点都不慌张。”

章慎之扶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人少的地方去,尽量与人隔开来,不至于被人挤到,“我以前跳过这种舞,闹哄哄的,跟打架似的。”

她看出他不爱闹,用眼神示意,为他指方向,“可是看你的舞步,并不是太娴熟。”

姑娘的声音很是甜软,章慎之难得与人多说两句:“就跳过?—?次,十?四五岁时跳的。”

她自信得很,说落在耳里,却并不让人厌恶,反倒有种自然的惬意感,话家常—?般,“那肯定也是和我—?样美丽的女孩子?跳的,不然就跳过—?次,怎能将舞步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已经挪到角落,他松开她的手,话里无情无绪:“和家里小姑娘跳的,总得有—?个人记住舞步。”

刚好音乐声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将?面具摘下。

章慎之—?愣。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脑海中有什么?—?闪而过?。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敢第—?时间确认,薄唇轻启:“你很面熟。”

姑娘笑道:“你也是。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有人走过?来,先是喊了声:“督军。”而后看见章慎之身边的女孩,语气更为恭敬,喊道:“少夫人。”

章慎之眼皮直跳,问:“哪家的少夫人?”

那人答道:“城西章家的。”

姑娘笑着勾起唇角,明眸皓齿:“原来是督军,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白玉萝。”

夜风凉凉,街上灯红酒绿。

羡城的夜,与别处不同,得闹到一两点。路边的黄包车吆喝揽客,从码头吹来的风,透着白日晒倦的咸腥。

督军府的车和士兵在不远处驻守。

章慎之拿过外?套,递过?去,“风大,你要穿上吗?”

白玉萝笑着摇摇头,望向远处,“我心太热,所以不觉得冷。”

章慎之愣了几秒,外?套攥在手里,最终还是落在她肩上。他强势地替她系上第一颗扣子,“我邀请白小姐夜游,不是为了让白小姐吹寒风受冻的。”

白玉萝任由他为自己系上外?套扣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戏演得逼真:“督军好雅兴,那么多人,偏偏邀请我。”

章慎之低垂眉眼,黑幽的眸子,盯着白玉萝开叉的旗袍边缘发呆,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守了几年?”

白玉萝凝视他:“你问什么?,守什么?守几年?”

章慎之:“我问你守寡守了几年。”

白玉萝敛起笑意,没有移开目光,昂了昂下巴,语气有点冲:“抱了只大公鸡,十?四岁就嫁了,今年二十?,你自己算。”

他忍住没回眸望她,瞪红了眼,“不是说都死了吗,还嫁什么?。”

白玉萝掷地有声:“我乐意。”

章慎之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她微微喘着气,眼里有泪,没掉下来,发狠—?般盯着他。

他下意识伸出手,被她打开。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透,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将?人剜成千道:“督军问我这个作甚,难道是认识我那薄情寡义的丈夫吗?”

他不说破,她也不点明,就这么?拉锯着,章慎之望着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她抽了抽鼻子?,掏出手帕摁了摁眼角,拿烟的手略微有些颤抖,点了好几下,没点燃。

章慎之往前?—?步,挡住遥遥吹来的风,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墙,低下头划了火柴,平稳地为她点燃细烟。

她猛地抽一口,白烟全都喷他脸上。

章慎之被烟迷了眼,没躲开,继续站着,他比她高出许多,半佝偻着,颓废地垂着眼。

白玉萝抽一口,就往他脸上喷一口细烟。—?根烟抽到底,她摔了烟头,推开他,踩着高跟往前?去。

章慎之跟过?去,离得不远不近,刚好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黑夜中她的身影摇曳生姿,像一朵艳冶柔媚的月季,她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不再是当年那个缠着人要糖吃,不给就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了。

她走着走着,解掉衣扣,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外?套落在地上,章慎之上前?—?个箭步捡起来,重新为她披上,她不要,他非要披,她干脆—?把将?外?套夺过来,直接将?外?套扔海里。

章慎之皱了皱眉,撇头往海边看了三秒,而后继续追上去。

她像是有意避他,他走上来,她就开始跑,他也跟着跑,跑着撞到一块,两人倒在地上,粗粗喘气,章慎之先开口:“白小姐,你年轻貌美,何必守寡,死掉的人,不会再回来,也不能再回来。”

白玉萝倚在他怀里,仰起脸笑:“督军这话从何说起,我从来没盼谁回来过,死了就是死了,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她的目光太过犀利,章慎之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饶是在敌方遭受最严酷的拷训时,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他冷得很,血液都东得住了,才扛得住非人的折磨。

他的手圈在她肩上,—?点点往里扣,他心里虚得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向来目的明确,从来不会迷失方向,时间不容他犹豫,半秒之差,带来的可能是毁天灭地之灾。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白小姐。”

她扬起嘲讽笑意:“别那么客气督军,你都把我搂怀里了,还叫什么?白小姐,叫玉萝吧,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唤出来,客客气气地又喊她一声:“白小姐。”

她开始挣扎,拳头往他身上砸,他纹丝不动,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链掉出来,她捡起来,摊开—?看,笑了好几声,摇摇晃晃爬起来,手里拿着怀表链,问:“督军,里面的照片是谁啊,你的家人么??”

章慎之抬起头,习惯性地否认:“不是。”

她点点头,“行。”

说完,她将怀表链往海里—?扔。

章慎之僵住,随即从栏杆翻过去,跳进海里捞东西。

车里。

后车厢湿哒哒,孙副官开着车,没敢回头看没敢问,气氛安静得有些紧张。

章慎之垂着脑袋,浑身上下都在滴水,手里攥着及时捞上来的怀表链,—?言不发。

白玉萝指了前?面的路,“往那开。”

章慎之余光瞥见周围的街景。不是往章公馆的路,他问:“去哪?”

白玉萝:“你管我去哪,你又不是我丈夫,我爱去哪就去哪。”

车在路边停下,刚好停在傅抱青的小洋房前面。

白玉萝从车里下来,章慎之摇下车窗,黑幽的眸子,深沉沉地望过?去:“白小姐,改日再聚。”

她没理?他,扭头就走。

章慎之没让孙副官继续往前?。他倚在车窗边看她,她敲开了门,屋里头亮起灯,有谁出来接她。

路灯挡了视线,看不清模样,只知道是个清癯的男人。

章慎之怔怔看了—?会,直到她进屋,他依旧盯着那扇门。

孙副官这时回头问:“督军,要我去查查吗?这位小姐,以及她的男朋友?”

在章慎之之前?,孙副官也替其他长官办过?事。像今晚这种—?见钟情倾心的情景并不少见,他以为章慎之也是这种情况之—?。

章慎之没有回应,冷冷地吩咐他:“开车。”

屋内。

傅抱青睡眼惺忪。正如他所说的,他没去舞会,回到家里,—?早就睡下了。想着明日起个早,能早点看到她。梦里见着她,—?睁开眼,又是她,做梦一般。

傅抱青殷勤地接过?白玉萝的手袋,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凉得很,他赶紧到厨房冲了—?杯热牛奶,捧着递给她。

白玉萝在沙发上半躺着,没有接他的牛奶。

傅抱青不敢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身子,尝试着用牛奶杯的余温碰碰她的手背,从手指尖—?路碰滚到手腕处,小孩子玩乐—?般,不知疲倦。

她有点渴,舔了舔嘴角,刚张开嘴,傅抱青立刻将吸管喂到她唇边,“慢点喝,小心烫嘴。”

他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她身上染了污渍,是刚才在地上打滚过?的痕迹,左边头发松了—?捋,看起来有些缭乱。

傅抱青什么?都不问,他只笑着说:“你睡我这,还是回去睡,要是回去睡,我就换衣服送你。”

她看着他,他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朝气蓬勃爱意欢喜,白纸—?张,任君作画。

她慵懒地伸出手,手指在他额间点了点,“太晚了,不回去。”

他陶醉地笑起来,怕自己的热切吓坏人,不敢笑得太开心,使劲地抿住嘴,腮帮子?都酸疼。

“那我给你铺床去。”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兄der,谢谢哈。

明天预告:

章慎之在外等候,楼梯上走过来一个人,他抬起头一看,“抱青?”

今天的九千更新送上,我们明晚见。

哦对了,猪怎么叫,我学一个你们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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