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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既然殿下歇下了,臣也就不打扰了。这里有封信要烦请云姑娘转交给殿下。臣这就告辞了。”云栽接过信,见信封上并无一字,知是密信了,点头应允。将信放在了李靖梣书桌显眼位置,以备她第二天起来能一眼看到。
次日一大早,李靖梣就醒了。那时,东宫的仆人大都犹在贪睡。李靖梣洗漱后就把云栽叫了进去,询问桌上信的来历。云栽就把顾冕昨晚到访的消息告诉了她。
到了中午忙完部里的事,李靖梣便换上便装出了城,直往栖霞山而去。到了最高峰的脚下,李靖梣便步行上山,这里有条僻静的路,只有她和少数几个人知道。那山路通往一间隐蔽的小木屋。隐藏在茂林之间,轻易发现不得。
李靖梣永远都记得,正是从那间小木屋开始,自己决心步兄长后尘,翻越龙门,实现自己的终身抱负。
如今已经一十二年了!
十二年,整整一个轮回。
她心里积攒了太多灰尘,急待找个清净之处,好好清扫。那人来得正是时候。
推开木屋门的时候,那个一如从前端严稳重的老者朝她露出了笑意。李靖梣一瞬间红了眼眶。就要下跪行师礼,谭悬镜却抢先托起她的胳膊,“殿下万勿行此大礼,老臣承受不起。”
只数月不见,谭悬镜就比从前老了好多,连胡子都白得像雪一样了。额头上的沟痕嵌得更深。
“太傅近来可曾安好?”
“好,好得紧,没有朝中这些烦心俗务,老臣每日在家钓鱼养花,安生自在的很。”
谭悬镜免职后直接回了彭阳老家,休养生息。听说皇帝赐了他一所大宅子,位于湖边,风景秀丽,用来颐养天年最合适。李靖梣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谭悬镜是父皇当初专门为太子哥哥请的师傅,而李靖梣自幼和兄长一起读书,便也拜在了谭悬镜门下,认他做太傅。
虽然比太子小了整整两岁,但谭悬镜授给二人的是同样的课业,从不因为她年纪小而有所宽待。一开始李靖梣做得十分吃力,但打小不服输的性子被激发出来,奋起直追,渐渐撵上,乃至后来就做得比李靖植还要好。
那时爹爹总是夸他的绯鲤是多么多么出色,要是个男孩子,铁定把皇位传给她。但她自己倒是没有这个野心,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位将来铁定是哥哥的。而且哥哥性格温厚善良,又极疼爱两个妹妹,如果将来当了皇帝,肯定会保护她们不受欺负。
可惜天意弄人,李靖植遇刺身亡,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茫然不知所措中。就在这时候,就在这座小木屋里,谭悬镜启发了她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父皇在病榻上问她,想不想做皇帝?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以前不想,现在想了。但没想到父皇只叹了口气,道:“天意,天意!”之后便当场立诏,封她做了皇太女。那时候他似乎认定自己时日无多了,提前做了托孤的安排。
“绯鲤,当皇帝有时候是件很苦的差事,想救的人救不了,想做的事也做不到。但身为皇帝到底是幸运的,起码,还能够去做想做的事,救想救的人,不知是多少年修来的福分!父皇不是个成功的皇帝,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给你做榜样,但有一点,是爹爹多年总结的经验,你可要牢记。做皇帝除了要仰敬天地,俯畏人言外,还要学会内心知足。如果做皇帝的还不知足,世上就没有人能心满意足的了。以后切忌肆意挥霍,滥用民力。若能奉行,吾心即安,了无挂念。”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只是不知为何,一日梦醒,慈父变作严君,推心置腹变做了怀疑提防。想起这十二年的遭遇,李靖梣只越发体会“天威难测”四个字。
“臣听闻朝中发生了大事,忧心殿下,夜不能寐。这才拖了残躯请顾大人帮忙递上书信,诚邀殿下至此。若不能当面一抒心中块垒,老臣这把骨头就算临死,亦不能闭目。”
“太傅怎说这等丧气话?”
谭悬镜摇摇头,摸把颌下的山羊胡,请李靖梣入座。那中央的小桌子上还布满灰尘草芥,而桌子两侧的椅子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想来,谭悬镜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只见谭悬镜捏起一根树枝,在桌面上划破灰尘写了四个字,分别为涂周程闻,正好对应着四家所在的位置。只不过,最后一个“闻”字,被他划了一道斜杠,旁边添了个诚王的“诚”字。然后在中间依据地形,依次又写了三个内陆军的方位,旁边标上了几个数字。短短几笔,就将玉瑞形势画于桌上。
“如今四疆仅存其三,剩下三股势力必然会牢牢抱成一团,再也动弹不得。而今上清除四疆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朝廷和四疆总有翻脸的时候,殿下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李靖梣出神地看着他这图,尤其是中间那三处军队旁边的数字,好像有些不明就里,“这墨阴、青阳、蜀东的三股兵力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何时膨胀到了这个地步?据我所知,朝廷可养不起这么多兵马!”
“目前还没有,但将来一定会有。这三个位置正好能阻断涂、周、程三家进逼中原的道路,进可攻,退可守!但每个位置上只有区区五万兵马,不是太奇怪了吗?据可靠消息,从五年前开始,青阳、蜀东二地驻军就在大量地囤积粮食,以做军用。可是囤积的粮食已经足够吃五年了,还要往里囤,其用意就不言自明了。”
李靖梣知道他的意思,朝廷不断囤积粮食,就是准备打仗的意思。
“可一旦打起仗来,这些粮食未必够吃。且打仗还会造成生民罹难,粮食减产。朝廷既要指挥打仗,又要分心救灾。即便获胜,对自身也是极大的损害!”
“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皇上决心以下,恐不能更改。”
“太傅怎知父皇决心以下?”
“太后病了!”谭悬镜忽然意味深长道,“而且听说都病了快三个月了,迄今未痊愈。”
李靖梣乍一听到他提起严太后,眉头莫名其妙地皱了一下。
“殿下猜,如果太后熬不过今年开春会怎样?”
李靖梣心里突得一下,已明白了他的深意,如果太后驾薨,福寿园再修下去就没有意义了。那么那修园的五百多万两银子,除去已经花销的,还有一笔不薄的收入正好可以挪作军用。只是李平泓心里会盼着太后早死吗?她想象不出他如此虚伪的样子。只觉得这无端的揣测不能当真。可是转念又想,五百万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字,以前李平泓给自己修个楼都不舍得花钱,如此大费周章地修一个园子,不像是他的作风。
如果,她只是说如果,太后驾薨的正是时候,那笔钱悄悄挪走,只要对外宣称仍在坚持修园,谁又能察觉得到呢?似乎正可以掩人耳目,扩张军备。
“太傅的意思是……?”
“将来朝廷和四疆必有一战,而皇上最有可能拿来开刀的,就是涂家。殿下已面临两难选择。”
李靖梣神色一凛。
“如果殿下选择涂家,和今上作对。那么,即便涂家保殿下登基,将来,殿下还是会面临三疆坐大的难题,那个时候涂家就更尾大不掉了。”
“而如果,殿下选择和今上站在一边,共同对付涂家。那么就要面临涂家覆灭后,东宫再无倚仗的孤境,到时候,被废的可能会大增。试问殿下想好今后要选哪一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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