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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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牟又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缘一」。

这个名字就像是恶毒的虫类一样绕着黑死牟的脊椎爬行，又像是某种不可驱散的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的可怕梦魇。

只要一想起他,黑死牟就会意识到自己什么也不是。作为人时的继国严胜比不上缘一,化身为鬼后的黑死牟连八十三岁、已经步入死亡的缘一也无法战胜。

他一直以来都一无是处。

他一直以来都是被“弟弟”这种生物抛弃在脑后的家伙。

在见到那张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丑陋（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黑死牟的心中涌动出了一些名为“悲哀”的情绪。三百多年前的那个血月之夜,一直以来从未对他表露出任何情感的弟弟，头一次用语言表示出了自己的悲伤。

「真可怜啊,兄长。」

直到那时，对方用的仍然还是敬称。

继国严胜一直被困在名为家族和个人的地狱里面，而缘一他早就跳跃出了这片深不见底的地狱,去往人间。

过多的思绪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黑死牟摒除了脑海里有关对方的活与死的记忆。

这个小孩是……

靠在孩子身上的男人垂着头，看不清脸,黑色的海藻似的卷发刚好挡住了对方的脸，夜色又迷茫。

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非常难闻的酒味。

一个酒鬼……

一个小孩……

“你……吹了笛子……”

化身为鬼的那段时间黑死牟受了很多苦,以至于现在并不能将一句话连贯地说出。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从舌尖上弹出。

缘一手里还捧着那根款式有些老但做工非常精细的笛子。他睁着红眼睛，瞳孔如常大小。

但是……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心中珍藏的那段被智力阻碍在最深处的记忆,又从墙壁的缝隙里漏了一丝丝出来。

“是你……做的吗？”

缘一点了点头。他用双手握着那根笛子，嘴唇间露出一小块洁白的牙齿。

但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他一直都是在别人的指引下说出对方所需的话。所以黑死牟问了，他就点了点头。然后黑死牟没了动静，他也没了动静。

缘一是不善于自己做决策的人。

黑死牟又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的名字是什么？

继国缘一无疑。

从有记忆起,无惨就是这么说的。无惨对缘一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对方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全是骄傲之情，好像那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是他一样。

缘一一点也不感觉自己很强大,他应该是弱小的，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的。他的记忆，开始于无惨和佐知子的教导，他常常让别人感到苦恼。

靠着他的人动了动。

缘一张开嘴巴，正欲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吐出他的姓名来，无惨动了动。

黑发的男人抽出手，一把围在了男孩颈边。

“琴、琴音啊……富荣来接我们了没？”男人打了个酒嗝，气味重得让嗅觉很灵敏的黑死牟向边上走去。

名字是……琴音吗？女孩子的名字。

男人几乎整个人都瘫在了孩子身上，因为身体动作而露出在外的普通的面容，让人移开视线后就会忘记对方叫什么名字。

黑死牟无法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奇怪的气息，那么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人类。

缘一……你已经抛下一切，选择转世为人了吗？

紫衣的剑士丢下路旁的两人向前走去，他的木屐踏在地上发出有规律的踏踏声。

刀被拔出一截，又很快与刀锷相接触。

他看上去没有拔刀，但实际上却是拔了。

因为他的速度太快，所以我们才会误以为他拔刀了。

那么他为何而拔刀？

这寂静的街道，门窗紧闭的商铺，和两个相互依靠在一起的人类。

如果他拔了刀，他要做什么呢？

他又能做什么呢？

刀光凛冽，一瞬之间，身后街道被切为两半，连带着陌生的二人的身体。

紫衣的剑士缓缓前行，他因为某张脸、某双眼睛、某阵乐声而掀起了波澜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再见……缘一。”

求求你了，不要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无论是黑死牟还是继国严胜，都无比憎恨着「继国缘一」这个存在。

但是，人们常有的憎恨，往往是根据“爱”这个词衍生过来的。

因爱生恨者世上不乏有，且数不胜数。

可是普通人可以保持这份仇恨，但是黑死牟不行。为了到达更高的武学境界，他必须把一些感情都抛弃。

他是鬼舞辻无惨大人物最得力的属下。

他是除那位大人外最强大的鬼。

他不能有弱点，有了弱点，他就会被击破。

于是他对着两个陌生人出手了。

再见了。

再也不要见面了。

……

被鬼刀强大的力量切成了两半的街道，金鱼风铃也碎成了两半。屋子的大门斜开，大门前的二人上身与下身分离。

男人紧紧抱着孩子……即使他们两个都呈现同样的状态，通通都被腰斩了。

血流了一地，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形成了奇妙的反应。随后，这些失去的血又有生命般地钻回了主人的身体里面。

无惨现在非常地清醒。在黑死牟靠近之时，他就消化掉了所有酒的成分。

他只是装作没有醒。

无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黑死牟，鬼舞辻无惨的属下。若说原因的话他倒是也差不多猜到了。

无惨的动作太大了，一下子收购了大量的商铺，将许多的人类变成了鬼，并且独占且扩大了川濑并阻止外人进入。

鬼舞辻无惨为了保证自己的信息渠道多且及时，在不同的地方安排了不同的鬼来监视管理这片区域。

想必是监视鬼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向上面汇报了，才引得黑死牟前来。

是不是要动作小点了呢？……要么换一个地方。

无惨思索着。

近日来他的确是把自己的原有目标忘记得差不多了，该不会说是金钱的影响吗？

可是啊……有钱人的生活真的比当鬼王有趣多了。

无惨的身体自动拼合了起来。

话说黑死牟那刀砍得真狠，不过要不是无惨自己放软了身体，对方怎么可能把他砍成两半？

不可能的，做梦都不可能的。

不过继国缘一真的可以，这个真的可以有（。

故意受了一刀的无惨心里还有点憋屈。

“虽然我管你叫吸金利器但也别把敌人吸过来啊，就算是你哥，也不可能加入我们这边变成好人了啊。”无惨摸了摸鼻子。

缘一点身体也恢复了原有的姿态。

“哥……哥？”

“为什么……这么做？”他看向周围。得亏大家都是睡在楼上或者后面的，否则黑死牟那一刀下去，怕是会死人。

无惨夸张地怂了怂肩，“因而他是恶人啊。如果说我是坏蛋的话，那么他就是超级恶棍了，杀人都不手软的那种。你知道吗？他至少吃了三十个鬼杀队的柱了。”无惨摸了摸缘一点头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谁让他选择跟随了那个家伙呢？但是，你是不一样的。”

“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并且一直都在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而努力。”

缘一摇了摇头，“我没有……目标，是什么？”

无惨顿时卡了壳。

难道说剁掉鬼舞辻无惨吗？这个说法也太差劲了。

换个方式吧……

无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我一样能够把人变成鬼的家伙，他的名字叫鬼舞辻无惨。”无惨沉声，将脑中组织好的语句缓缓道来他，“他制造了许多穷凶极恶的鬼。你的哥哥，就是被他变成鬼的。正是因为那些吃人的鬼的诞生，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鬼而失去幸福。”

“我们，是为了击败鬼舞辻无惨，不再让惨剧继续下去而出现的。”

无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而你，缘一，是为了杀死那个男人而出生于这个破碎的世界上的，能为了帮助别人而发挥出无限的力量的人。”

无惨觉得自己好厉害，居然说了这样一副好话。

要他他肯定也会相信这些话，更何况是智力缺失的缘一呢？

然而，受到了无惨鼓舞的缘一并没有表现出无惨心中的那种反应。

他只是攥着那根分成了两半的笛子，用一种因为过分冷静而听了更加悲伤的声音问道了：“他——哥哥他，为什么要杀你？”

无惨知道缘一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是，「为什么他想要杀死我？」

“啊，大概是恨我吧。”无惨如此回应道。

「啊，他是因为恨你才会想杀了你，因为想要杀了你才导致周围的一片受到了殃及。」

缘一移开了落在无惨脸上的视线。

他们两个决定一起走回去。

路上，缘一轻声问：“我……很讨厌……吗？”

“没有的事情。”无惨觉得现在的事态稍微有点超出他的预期。虽然他骗人很有一手，但是他实在是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更何况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兄弟情。

“别想了，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鬼因为寿命过于漫长，所以记忆会在岁月的流逝当中逐渐消散。

因为今天发生了这档子事，无惨决定让对方先睡个几十年。反正接下来他要搬迁了，预防工作会做得更加好，绝对不会再遇上找事的了。

先让他睡一段时间，等他醒了，应该差不多把这件小事忘记了。

嗯……就这样做吧，只要不发生变化的话，一切按照他原有的计划进行就行了。

无惨不喜欢变化。

……

缘一虽然不认路，但是无惨记得。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回到川濑，门口守门的富江也有些昏昏欲睡，看见来人很眼熟就直接放进去了。

无惨叫来了佐知子，让她开放了无响之间。

“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他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在对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使其陷入了昏睡之中。

鬼总是会遗忘自己的曾经，而这份被遗忘的曾经，唯有到了死亡前那一刻，走马灯转起来的时候才会再度被回想起来。

无惨钻进了另外一床被子里。虽然鬼不用睡觉，但是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明天……看一下桃源乡怎么样了。如果可以的话，就把主要的人口转移到那里就好了。

桃源乡，仙人之居所，此时已被无惨霸占。

能够使用幻术的鬼将整个岛屿隐藏了起来，因此，跨越一片大海前来的官府人员愣是没有找到地图上的岛屿。

其实桃源乡就在他们眼前，如果他们再向前走一些，就会一头撞上什么树啊石头之类的东西。

很可惜他们在遭遇了海上怪物的袭击以后，根本不想找什么桃源乡，只想赶紧离开。

工作从搬砖升级为移山填海的三仙人坐在石头上打牌。

因为过于无聊，所以他们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在上面玩别的鬼带过来的点牌。

怎么说了，其实打牌也很无聊，四缺一这种状态无论怎样看来都很不合适。怎么说也得再来一个人才行啊，三个人简直是干什么都不方便。

其实仙人一共六位，只不过其余三位被登岛的家伙们杀掉了而已。

“桃花！帮忙雕块石头！”负责做布景的鬼端详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打不出无惨想要的那种纹样。

桃花扔下牌，气鼓鼓地走过去。

仙人拥有的力量名为“道”。

桃花非常快速地在巨石上雕出了一阵奇异的图案，而这块石头的形状则像是一座神像。

“这是什么啊……感觉脊背在发凉。”

鬼挠了挠头，“无惨大人说这是神明，对任何物种都会产生不可名状的恐惧威吓。这块石头会摆在登岛口。”

桃花“噢”了一声。等到走回去刚才隐藏的情绪就变得激动了起来。

“他们居然尊崇一尊邪神诶……我现在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想刚才那座神像的模样。”她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我受不了了……”桃花依偎在菊花身边，非常不情愿。

三仙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讲了好多。

隐蔽了自己行迹的鬼把这三个仙人的对话抄了下来。

他一定要告诉无惨大人，这三个打工仔居然还想着反水！简直就是二五仔！

鬼抄字抄得格外快，很快，他就把这些东西传给了他的老板。

然而老板却说：“我现在就过来看看。”

鬼迷茫了一阵，但是马上他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随着一艘船穿破幻术迷雾，来到了登岛处时，上面走下来一个黑色卷发的俊美男子以及与他隔着一段距离的红发女子。女子的年龄十七八岁，就算是放在少女里也无妨。但是她是已经流产过的人，所以已经是个妇女了。

正在工作中的鬼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退到两边，向顶头上司纷纷鞠躬道。

男子身上的披风被风吹得鼓鼓的，然后往后边飘扬。

女子又往后退了两步，始终与男子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无惨：我今天面子真大，我好有气场。不愧是我！

琴音：披风差点打到我……

众鬼们齐齐喊道：“无惨大人！”

无惨摆了摆手，“除了必要的工作尚未完成的，其余人先去休息吧，今天放一天假。”虽说无惨一直以严苛要求自己的下属们，但是太过了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反抗。他记得这群鬼里面似乎有一个测。干净有过多次引导罢工运动的家伙……这个家伙得小心他一点，省得他有一天把鬼们都解散跑了。

不过无惨相信，他的鬼都是非常忠心的鬼！才不会像鬼舞辻无惨的鬼那样总是想着混吃等死！当然了，如果有这样的鬼，无惨一定会让他背一百遍员工手册外带太阳浴和紫藤花刮痧！

……诶，要不要种片紫藤花林试试呢？

无惨码住了这个念头。

放了假的鬼们高高兴兴地跑了，只剩下处理到关键时刻不得离开的技术鬼。

无惨上去一个个地慰问他们。

慰问法则有三条：

一，干完这个就给你加薪噢。

二，好厉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三，不愧是你，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完成的。

受到夸奖的鬼眼泪汪汪，完全被无惨那富有力量的声音蛊惑住了。

无惨的家族盛出讲话好听的人，他们的声音当中都蕴含着非凡的力量，通常没有人能从他们的眼前溜掉。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届的鬼杀队主公都会招揽到强大的柱，并让那些柱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付出。但是无惨觉得自己比鬼杀队主公那一脉的孩子要强，不为什么，问就因为他是鬼王，他有数以万计的鬼。

在加完暗示之后，无惨稍微有一点累。毕竟说话也是很费口水的。

“琴音，你去给我看看那三朵花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不听话的话就让缘一揍他们一顿。”

三朵花就是指菊花、桃花与莲。

琴音板着脸，“无惨大人，缘一大人已经陷入睡眠之中了。”

无惨这才想起来他刚刚把对方弄进沉睡状态之中。

“那就你去吧，有情况直接汇报给我就好。”

“……很抱歉，”琴音抿了抿嘴唇，“我似乎无法联系到你的思想。”

无惨心说，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