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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那春暄时节,山顶上风光旖旎,草莽茂密。杨絮柳棉,游丝一般,濛濛扑面,有种痒痒的感觉。小少年难受得抓耳挠腮,着实让人忍俊不禁,哪还顾上玩赏林花怪石。唐慕见状,便让他去一棵灌木丛下呆着休憩,又脱了自身长衫挂于枝杈,搭在其面庞上以遮艳阳毛刺。小少年想必早已筋疲力尽,精神倦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呼呼睡去。见儿郎业已酣睡,唐慕向前走了几大步,眼看快到悬崖边上,方才驻足,朝天稽首顿颡,拜上三拜,然后俯身静坐,双足跏趺,而两手结定于丹田之处,脊梁直挺,肩膀张开,两目微闭,头中正,进行调息吐纳一番,“心平气和,下丹田微震,而后胸中热液回下丹田,既而下田温动,遽然遍及全身,达于四肢,既而督脉之真气,由背后起,过玉枕、通上田、明堂、鹊桥、重楼,达于黄庭。”周遭地上残叶枯枝,随之如被羊角曲戾旋风席卷,一层层地飘舞起来,在空中转动不停,直到围成一个球体状,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不知不觉,天色不早,红日西衔,彤云又吐,一竿残照。小少年翻了一下身,将那长衫扯开,睡意朦胧地站了起来,伸展懒腰,打了哈欠,只不住地说肚子咕咕乱叫。见儿郎睡醒,唐慕便携子回家。山风微凉,夹杂花香,父子俩径直朝山下走去,下山比上山要快上许多,不消多时,已转到一条迢递大路上。“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这阳光大道虽说比山间小路要好走许多,但也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路泥”,到处坑坑洼洼,不甚平坦。小少年踩着父亲的影子,咯咯笑个不停,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烟光草色、斜阳残照里摇晃。
这时,阵阵轱辘隆隆声从背后传来,伴随吱吱呀呀的辚辚声响,一辆翠盖马车从父子俩身边驶过,扬尘如雾霭沉沉,呛得小少年忙以手遮面,咳喘不止。谁料没走多远,却忽地停了下来,原是车轮偏离了车辙,陷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洼中,此间虽无行潦,饶是骐骥肥腯,任尔挥鞭怒吼,也无济于事。须臾,车上先后跳下两个年轻男子,穿红戴绿,其中一个,脸上有块补丁大小的青色胎记,他围绕车马兜转一圈,忽啐了一口,便颐指气使道:“这什么破地方,真他娘的触霉头,王二,你去后面推车,我去前面牵马!”“张三哥,为何不是我来牵马,你去推车,这是何道理?”应声的是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油头粉面小生,满脸不服气说道。“只因我进萧府比你早!”张三得意道。
忽闻“萧府”二字,唐慕登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怎么了?爹爹!”小少年察觉父亲脸上异样,好奇地问道。“喔,肃儿,为父只觉蒲草鞋内进了石子,好生不舒服!现在好了,咱们走吧!”唐慕回道。听到有人说话,两个萧府的门人权且暂停了口角之争,不约扭过头一看究竟,见是一对乡野父子,缊袍敝衣,就继续急头白脸,唇枪舌剑,非得争个高低。“你是比我早那么一年半载,可是我修为比你高,怎么样,服不服,不服就比划比划!”那小生洋洋自得道,看他翘尾巴的样子,都能直插云霄。“嘘,爷告诫过咱们,江湖上行走,不可随意卖弄身手,你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张三低声道。“切,瞧你那胆小如鼠的模样,怕什么,反正爷又不会千里眼顺风耳!”那小生不以为然回道。“你——”张三咬牙切齿道。说话间,父子俩已赶超到马车前面,听到俩人的扯咸呱淡,唐慕不禁嘴角微翘。“要不,咱们猜拳吧?”张三说。“我不会猜拳,张三哥,咱弟兄可不能老这般耗下去,要是酉时七刻城闭之前回不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那小生道。张三不得不仔细掂量,沉吟片刻,道:“有了,让前面那父子帮咱们推车!”“言之有理!还是哥哥你高明!”那小生使劲点头如捣蒜,笑道:“喂,过路的,能不能帮推下车,爷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小生粉面已经红了半边,疼得他龇牙咧嘴,忙一只手捂住,左顾右看,也不见有何异动,那张三本也想逞威风,既见这情形,吓得亦是噤若寒蝉,兄弟俩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只见那父子伫立在那,未曾挪动。唐慕微微侧过脸来,一绺青丝随风摇曳着,睥睨的余光夹杂些许寒意,胜却剑影刀光无数,连衣袂也无风自鼓。“好强的气!”那小生暗叫一声,自知适才这一巴掌是跟前之人所为,但心知肚明,对方修为深不可测,若是交手,定然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只好作罢不提,便毕恭毕敬道:“先生,请恕罪,是在下无礼!”。唐慕头也不回,亦不答话,似耳朵塞驴毛,那小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便转而对张三说:“我去推车!”张三脸庞微微涨红,回道:“我来我来!王二兄弟!”俩人这般争着,一起抢到车后,却发现车轮业已从坑洼中爬出。二人又是大眼瞪小眼的,如坠五里雾,再企足瞧看,父子二人已经走远。
“这?莫非白日见鬼了!”张三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王二小生瞿然附和道:“是有些蹊跷!不过,张三哥,你可注意到那人衣裳?”张三支支吾吾道:“有——有何特殊之处么?不就是一件寻常长衫?”“哎,你这就是典型的‘只重衣衫不重人’,此人衣着虽普通,可上面竟然纤尘不染,你再看看咱们二人,皆是一身尘灰。”王二正色道。张三顿时如洪炉点雪,道:“想必是个世外高人,咱们还是快赶路吧,这油布车帷里的东西价值连城,稍有闪失,你我便可能身首异处。”王二频频点头,两人一拍即合,跳上马车,快马加鞭,继续前行,也顾不得路途颠簸。约莫戌时,月满西楼,翠盖马车停在一座庄园后门外,只见是峻宇雕墙,松轩竹槛,大户人家无疑。张三从马车上纵下,三步并作两步,扣响门扉。少顷,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大汉走出来,见是兄弟俩,便声如洪钟道:“你们回来了!”张、王二人忙打躬作揖,齐声喊道:“赵四哥!别来无恙!”“奉爷之令,由我接手车马,两位兄弟速去见鲍参总管吧!”赵四说完,便不再多言,牵马驱车离去。
兄弟俩未敢逗留,寻思交了差事,赶紧饱餐一顿,一想到这,更觉饥肠辘辘。穿过一道景墙的月洞门,两人大步流星来到别院,院内草木蓊蔚洇润,蒙络摇缀,芳香四溢,参差披拂,十分怡人。话说鲍参正在堂内踱步,端的是愁眉不展、坐立难安,忽闻跫音人语,便健步迈出门槛,见是张、王二人风尘仆仆走来,心里石头已然落了大半,又询问一番,才喜笑颜开,待叮嘱一通后,便引二人去向萧震禀报。说话间,三人来到一处花园,虽不见假山,假山已在脚下;虽不见泉水,泉水已在耳中,复行百十步,只见大片幽篁竹筠掩映,晚风吹过,竟隐约有丝竹器乐之声;皓月演漾,洒下点点斑驳光影,平添了几分幽情逸韵,正是“竹径风声籁,花蹊月影筛”。此时,萧震独坐于竹林里,怀抱绿绮,轻抚长琴,三人脚步也越发显得轻缓,却都感到迷惑不解,为何只见爷那芳兰竟体、优雅抚琴之姿,却不闻琴声,待将到跟前,又忽闻琴声悦耳,真乃咄咄怪事。他们修为浅薄,哪里晓得竹林已被一个真空的瓮状圆环罩住,须得穿过去方可听到声响。见有人来,萧震停了下来,戴有白玉扳指的拇指轻按在琴弦上,却不抬头,只说让王、张俩人交代神祇之行所见所闻。两人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连带把城外偶遇一对父子的事也扯了出来。萧震本不以为意,可听到“半道车轮”一节,猛然抬起头,丹凤眼怒睁,卧蚕眉微蹙,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毕竟修为在气变之境的人,灵秀城一带也只有他与一个“故人”而已。张、王见状,忙顿口不言,以为说错了话,才让爷勃然大怒,正踧踖不安。萧震忽恢复和悦颜色,道:“你二人不负所望,将宝物安然带回,一路车马劳顿,快下去歇息吧!”张、王恨不得额手相庆,“喏”了一声,便匆匆退下,愔愔的竹林里只留下萧、鲍主仆二人。“鲍参,你明日挑选几个得力的弟子,去城外打探一番,一有消息,速速报我!”鲍参唱了个喏,侧足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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