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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儿到了天和宫五六日,便开始筹谋如何离开。
不是因为这里的日子苦,相反,身为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即便是像她们这样最末等的,得的实惠也着实不少了。
何况活儿又轻,同僚间又都和气——按理说,这天和宫,是个再安闲没有的地方。
可正是因为太.安闲了,连个盼头都无需有。卜儿想,她又不是那些老嬷嬷,她才十六岁,才情无人识,抱负无人知,就要和这些年纪几乎可以当她祖母的宫人们一起“闲坐话玄宗”了么?
她蹲在阶下,抚摸着偷炭郎柔滑得像缎子似的脊背——偷炭郎正吧嗒着嘴吃早饭,倒也无暇斥退她——心思又转了起来。
“请皇后娘娘安。”卜儿听见声音,知道是皇后又来拜见太后了:皇后关怀,每两三日总要来一回。
她连忙松开猫,又洗了手,便匆匆往正殿去,果然遇上大宫女绣儿捧着茶盘才要进屋。
“绣儿姐姐,我来罢!”卜儿忙上前,打起纱帘,绣儿步子未停,对她略略颔首,便进去了。
太后和皇后仍在东暖阁坐,卜儿刚想跟着进去,便被拦住了。
这回却是席嬷嬷。她生得慈眉妙目,不笑也带着两分亲切:“且别进去,太后娘娘动了气呢。”
卜儿无法,她知道自己还没入主子的眼。
暖阁中正如席嬷嬷所言,太后脸上不动,眼中怒色却一览无遗。只听皇后从旁劝道:“太后也莫要为此事生气。想来伯夫人递了牌子求您召见,论的是姑嫂之谊,岂敢为家中说情呢?便是伯夫人糊涂,咱们也不糊涂,难道还会妄谈朝.政不成?”
杨太后冷笑一声:“皇后不必替他们粉饰。陈家也太高看我,当初收容我一年,便蒙先帝额外恩赐,获世袭之封,还不知足,如今竟敢冒称外戚,圈地枉法……”
越是说,越是气得发抖,又想起寄居陈家那些日子受的冷遇,杨太后终究撑不住,竟落下泪来,直低着头掩着面,啜泣不已。
皇后见状,忙起身过去安慰,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背,但觉这一袭莲青色薄绸凤袍下,包裹着何等单薄的一把弱骨,一时怜惜之心难抑,只道:“别哭,别哭。”
一面暗思,这一回,御史台的矛头都指向了杨太后弟媳陈氏之父,可她听皇帝说,陈纵其人,虽略有些贪酷,却从来不曾如此气焰嚣张,只怕背后另有主使,眼看着民愤激荡按捺不住,便将这陈纵抛了出来。
因而听闻陈氏递牌子请见,皇后没有径直不准,而是特意来问杨太后的意思,既全了她的脸面,此外若能探得一二隐情,也是好的。
杨太后终是好强,一力强忍酸楚,渐渐平复下来,靠着皇后,用绢子拭尽了泪痕,越把语气放得冷硬:“若不是他们家待小弟尚可,还将女儿嫁给他,我早求先皇把陈纵贬成白身,一家子都撵回老家去——陈氏还有今日递牌子入宫的事儿?”
这话纯是赌气使性儿了,皇后听了,也只顺着她:“不见便不见罢。您是太后,凭他什么事儿,还配教您不舒心么?这几日暂过了,还想请您往青骢苑去看马球呢!”
杨太后此时也重新端坐了身子,抬头静静地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到时且再说罢。大夏天的,马也熏得慌,人气也熏得慌。”
皇后却还记得,前些年宫里忽然急着要会骑马的宫女,连自己王府还进了两个。
她也不说破。见太后无意再留她,皇后便要告退。
杨太后却又道:“等一等。”吩咐席嬷嬷一句,“之前整理东西,有一副金绿猫眼头面,我想只有皇后戴着最相宜,不算辱没了。”
皇后虽敦厚,却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笑叹道:“虽然知道太后娘娘的体己甚多,我们也不该一再伸手来讨,好不害臊啊。”
杨太后便垂眸去看别处:“那些东西,我如今是用不着了。皇后既看不上眼,别人又不配用,索性就送回库里,该拆的拆,该熔的熔,最是正理…”
“这话又是何苦!”寻常只有后妃过世了,生前的首饰才会如此处理。皇后不意她决绝至此,苦于二人亲不亲,疏不疏,便是有一番推心置腹语,也无从剖白。
仍只得握了握她的手,是一个既亲昵又不逾矩的姿态:“娘娘万金之躯,千万保重自身,便是天下之福。”又亲手接过席嬷嬷捧着的匣子:“娘娘昔日之恩,今时之情,我都铭于五内,未尝背弃。”说罢蹲身一礼,方才离去。
东暖阁内一时寂然。半晌,还是付嬷嬷最先出言:“娘娘,皇后素来仁厚,您…又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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