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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窗纱,点点寒星在残夜里睡去。
白玉靠在陈丑奴胸前,勾起他的一撮青丝在指间打圈。
有风从窗缝里钻来,撩开纱幔,陈丑奴把白玉往怀里搂紧一些?,拉起被褥盖住她双肩。
“还睡么?”他声音低而温热。
白玉摇头。
“快卯时了,”陈丑奴凝视怀中人,沉默片刻,道,“有日出。”
环绕指间的青丝一荡,白玉仰头,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有黑夜里的烈焰,深海里的繁星。
白玉一笑:“想带我去看?”
她一笑,眉间眼角又溢开那一抹风情,陈丑奴跟着?笑起来:“嗯。”
白玉故意道:“不想动。”
陈丑奴不介意,道:“我来动。”
白玉一愣,又攀到他肩头去,对着他耳廓呵气:“别乱说话。”
这?回轮到陈丑奴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白玉莞尔,及时从床上?下来,陈丑奴去拉她,不准她动,他亲自下床给她穿上?鞋,而后又拿来外套、披风,一层层地把她罩住。
白玉被包在披风里,朝他笑。
眉目粲然。
陈丑奴低头把人吻住。
风盎然,夜阑珊,帘影,人影……恣意纠缠。
白玉攥紧陈丑奴衣襟,把人推开?,额头抵在他冒着?胡茬的下巴上,陈丑奴低头又来,白玉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再?亲我就走不动了……”
白玉睨着他深邃的眼睛,像求饶,也像是挑衅。
陈丑奴胸膛起伏,隐忍片刻,把人横抱起来,往屋外而去。
***
夜还在,雾蒙蒙的院落里一片萧飒湿气,几丛凋敝的秋海棠耷拉在树下,风一吹,跌落莹然露水。
陈丑奴抱着白玉,径直离开?院落,走向人烟寥寥的后山。
巡逻在各条甬道里的侍卫瞪大眼睛,随后默契地把脸偏到一边,等到那巍然的人影彻底走远,方又不约而同地展眼望去……
初冬的白昼来得很晚,两人穿过晨雾,抵达后山,在漫天匝地的芒草丛里坐下。坡外仍是漆黑的夜阑,残月斜挂在天边,不声不言。
白玉抱住陈丑奴手臂,靠在他肩头,望那轮黯淡的月。
“你的秘密是什么?”白玉忽然道。
陈丑奴一怔,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回味过来。
她坦白了自己,而他还没来得及。
“她是我母亲,”陈丑奴握住白玉微凉的手,继而又十指相扣,“也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白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戴着面具,眼睫又浓密纤长,一垂下来后,她便无法再?去探究他的情绪。
“是她?”她只好直截去问。
“是她。”他点头。
坡外的风有些?大,丛丛芒草飒飒而动,凋零的银白花绒飞入天空,又纷纷飘落。也许是一种缘分,也许也只是对于那个梦魇的单纯的憎恶,从听到赵弗这?个名字开?始,陈丑奴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他来灵山,暂居镜花水月,在深夜的枫林里,误打误撞和赵弗相遇,目睹了她脸上的惊惶失措,也目睹了她眼睛里的胆怯清醒。
她认得他,她并没有疯。
这?是第一眼起,陈丑奴就产生的念头。
“她以为我是孽种。”陈丑奴望着?黛蓝的天,残月隐下去,如沉入一潭死水。他的眼睛也像沉入了死水里,失去了生气。“就是那些……羞辱她的人,留下的孽种。”
白玉的手攥紧,心脏也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似的,有些?窒息。尽管她知道结果并不是。
赵弗用剪刀在陈丑奴脸上划下去时,他只有二十天大。二十天大的婴孩,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尚未长开,眉眼,嘴鼻,还更无一丝属于赵弗和乐华的痕迹。
照料赵弗的仆妇把这?婴孩抱在怀中,边哄边笑:“要不是亲眼瞧着夫人您生下来,我都不敢信这?是您跟尊主的孩子!”
侍奉床畔的两个小丫鬟跟着?笑,断珠一样的笑声噼里啪啦地砸在赵弗耳边,像成千上?万只利爪撕拉着?她的头皮。
乐华因公务离殿,一月方归,是夜,大雪飘零,赵弗在婴儿床边点燃一根蜡烛,取来簸箕里的剪刀,对着那张熟睡的脸伸下去……
仆妇被撕心裂肺的啼哭惊醒,睡眼惺忪地赶至内室,烛火幽微,一架小摇床被赵弗按在手下,淋漓的血自藤条隙里漏出,滴溅在地,滴答,滴答……
仆妇瞪大双目,盯向襁褓内,魂飞魄散。
“这?不是我儿……”赵弗拿剪尖抵着婴孩伤痕累累的脸,幽冷的声音如从地狱里钻出的风。
仆妇被这“风”撩倒在地。
大雪纷飞,朔风的尖啸席卷在窗外,婴孩的嚎啕席卷在窗内,赵弗把血淋淋的剪刀往地上一扔,继而抓起床里那个襁褓,丢进仆妇怀中。
仆妇失声惊叫,怔怔盯着怀里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四肢僵冷如铁。
“拿去做掉,另寻个孩子回来。”赵弗立在幽幽惨惨的烛影后,一张脸模糊不清,“办干净些?。”
……
一个月后,乐华回殿,五十多天的孩子玉雪可爱,笑起来时,一双眼睛灿如繁星,他喜上?眉梢:“小孩果然一天一个样儿!”
环目一看,又问:“王嬷嬷呢?”
赵弗拿指尖拨弄婴孩肥嘟嘟的脸颊,若无其事:“老家有急事,回去了。”
说罢,招来另一个慈眉善目的仆妇,向乐迩一笑:“这?是新来的乳母。”
王嬷嬷到底没有再?回来过。
毕竟,是再也回不来的。
倒是那本也该一并回不来的婴孩,在半月后的一个雪夜,被一名故人抱在怀中,悄无声息地立于窗外。
赵弗险些以为是个梦。
那一天的夜里,天空不飘雪,雪已经凝冻在无边无垠的夜中。赵弗鞋也没穿,衣衫单薄,头发凌乱,踉踉跄跄地奔在雪地上,眼睁睁瞧着那熟悉至极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被雪夜所吞噬。
如一个噩梦,凝冻在这无边无垠的夜中。
打那夜以后,赵弗就变了。
殿中慢慢传开?谣言,称,夫人疯了。
只有赵弗自己清楚,不是疯。正如那个雪夜里所见的一切,并不是梦。
……
风声哗然,银白穗丝扬来扬去,仿佛一夜冰雪于顷刻间瓦解,白玉抱紧陈丑奴的手,低低道:“那人……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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