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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母后啊,怎么好端端的来孤这了?”幼帝见了她,不觉惊讶,还加快脚步迎过去,朗声道,“这些日子母后的身子好些了么?若不是朝前抽不开身,孤还想过去那边看望母后。”
太后尚且年轻,美貌不减分毫,还有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黑得纯粹,像是质地精纯的耀石。腕上戴着一双翡翠玉镯,走起路来时发出细微的响声,在空旷的夹道之中显得格外悦耳。她瞥了他一眼,半晌,才扯着嘴角笑:“原本是好的,可这几日听说了件事情,便不好了。”
顿了顿,复又正色道:“陛下当真要一意孤行?入寺祈福都是六朝以前的旧制了,如今被没来由的翻出来,必然惹得天下非议。再者,长帝姬出宫的那日,正是诸侯入宫吊唁之时,陛下该不会不知道吧?”
“哦?是这样么?”幼帝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但并不在乎,“这又如何?长帝姬是女眷,本来就不必回见外王来臣。阿姐年纪小,面皮薄,本来就怕这种抛头露面的场面,也从来不会插手前朝事宜,最是温良恭俭。叫她去别处,不是正好么!”
楚文姜一愣,顿时有些恼了。这臭小子嘴巴好生厉害。说燕纯钧不喜露面,不插手朝政,年轻懂事,就是反过来说自己牝鸡司晨,又老又不识趣么!
她‘嘶’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即便你如今是一国之君,那我也是你母亲!你才继位半年,就接二连三的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来,迟早要惹得朝臣寒心,百姓不安!难道一定要等到自食恶果,才会肯听别人的劝谏么?”
燕承佑昂起脸瞧她,眼神冷了下来:“过继来的后母,也是母亲么?实不相瞒,即便是维桢夫人,孤也不曾觉得她算得上是孤的娘亲。你,又什么东西?”既然她要撕破脸,那他也懒得绕着弯子说话,“母后好会危言耸听,且不说这件事是否有理可循,可这‘接二连三’又从何提起?母后说的,该不会是逼宫一事吧?”
燕承佑生母维桢夫人早逝,撒手人寰时他不过是个四岁,尚且是个不谙世事的稚儿,母子之前的情谊的确不如他与胞姐的深厚。
太后入宫一十五年,是楚国王姬出身,仗着母家的声势,在宫中培植了不少心腹手下,与前朝的关系亦是错综复杂。先帝在时还不曾有什么,甫一驾崩,便有朝臣迫不及待地联名上书,以幼帝年纪不足为由,请太后暂且摄政。本应是大势所趋,燕承佑改拜丞相为顾命,改朱为蓝。此番传柄移籍,不但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这场夺权,亦是将最是摇摆不定的秦正则推到了天下人的眼前,要他束手束脚,再不能左右逢源。
一场腥风血雨还未掀起,就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燕承佑旗开得胜,便一鼓作气,趁着太后一党露怯,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清君侧。短短半年之间,前朝后宫,诸多异党被连根拔起,趁机替换了不少新鲜血液,势头迅猛,至今仍在暗中发展。假以时日,必能与太后分庭抗礼。
如此有恃无恐,自然口无遮拦,楚文姜知道他的底气所在,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将手掖进袖中,理直气壮的无辜起来:“什么逼宫不逼宫,陛下固然瞧不惯我这个后母,也不必给我扣这种帽子。今日我来,也不是和陛下比嘴皮子的,不论陛下如何看我,我都不会在意。自我嫁过来起,身与心便都是燕朝的了,陛下尚且年轻,不懂我的苦心,往后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燕承佑笑盈盈地抬手环胸,点头不已:“母后赤子之心,孤不敢有疑。”
太后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却仍要说:“此次三王诸侯入宫,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陛下深明大义,自然能为长帝姬寻个好夫家。于国,于家,于你,于她,都是好事一桩。倘若是瞧上了楚国的青年才俊,我这好管闲事的人也能帮着牵线搭桥……现在撤回口谕,都还有回圜的机会。”
“母后真是好闲的功夫。”燕承佑感慨,“不过关于长帝姬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在孤看来,比起儿女情长,还是去为大燕国民祈福重一些。行了,这话就说到这里吧。”他拍拍手,隐去到一边的宫人便鱼贯走了过来,“孤知道母后这些日子为了先帝大殓的事情殚精竭虑,您说的那些事情,孤都记下了。唔……难为母后劳心费神,往后的时间就不必插手了。毕竟比起这些繁文缛节……还是身子重要。”
眉眼低垂的寺人应声围了过来,当中一个去搀她的臂,细声细气的道:“太后,天色不早了,还是入轿中歇着吧。奴着就去叫轿夫来,这往东宫去,还要不少时候呢。”看着年纪轻轻,模样瘦弱,可是手上的力气不小。五指拢住了太后的臂,语气风轻云淡,却不容置疑地让她坐了回去。
幼帝向他们颔首,抬眼打量了番天色,问一旁的宫人拿了一盏灯要走。临行前对着凤辇还恭敬的行礼,朗声道:“儿臣恭送母后。”
楚文姜拨开帘,目送着幼帝走远,看着那一点星光渐渐消失在红墙的尽头,忽然,嘴角一动,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忙用袖掩住脸,却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厢内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外面的轿夫和寺人面面相觑,略讶异地交换了一番眼神,只道太后一连被软禁了几个月,好容易出来一回,又被打回原形,不免变得疯疯癫癫。几人在外跟着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眨眼停棺期至,一切都按照着燕承佑的安排运作了起来。四更夜起,趁月黑风高,长帝姬一行人越过未央宫廊腰缦回,畅通无阻。直到朱雀门前,幼帝才依依拉着长帝姬的手,依依惜别:“委屈阿姐去寺中避上两日,等我送走了那些人,便亲自去接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副玺宝赠她,这才放了人去。
眼瞧着夜色渐淡,天边隐约泛起朦胧的灰。轿子走得轻慢,纯钧莫名觉得心中狂跳,跟着便是一阵绞痛。从前阿矜与众兄弟出去游猎,也是许久不见,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她惶惶忡忡,忍不住掀帘回望,只见后方灯火阑珊,玄袍的少年提剑,静静立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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