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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地府邸格局工整,宽阔疏朗,外筑高墙,内连长廊,院内植树栽花,叠石理水,比起燕宫的金玉琉璃,朱门长阶,另有一种精巧的风致。田知远将缰绳递给上前来的门役,带着纯钧从侧门进去了。府内格外清静,两边栽着小簇青竹,清风浮动,枝叶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远远看见有个身影匆忙向这边赶来,走近了,才看见得清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五官端正,身量匀称,穿着青碧夹袄,下着豆绿的花鸟纹样襕裙,梳着垂鬟燕尾髻,打扮的清清利落。她行过礼,便道:“十一爷,奴婢不知道您今天回来,还是见到那边有人牵着枣儿往马厩中去,才知道的消息。您……噫,后面这位是?”
“这是谷儿,从今儿起就在府中住下了。”田知远说着,顺手把纯钧的幂篱摘了下来递给青衣的女子,“先叫人去把西厢的那个院子归置归置,再挑两个手脚麻利丫鬟,往后就只管照顾她。”言罢,又吩咐她去准备暮食,自己则和纯钧去厅堂小憩。
纯钧自从来了晋国,便水土不服的厉害,嗜睡厌食,身子消瘦下去许多。后来还是赵夙懂得医术,为她调理了些时候,喝了几日的粥通肠润肺,又请了师傅做药羹乳酥,到了今日,已经比开始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好得多了。除了睡得多些以外,再没什么病症。
很快有粉衣丫鬟过来奉茶焚香,送了干果蜜饯。田知远往凭几上一瘫,拿了块干果吃,絮絮叨叨的念起来:“反正你就先在我这儿住着,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刚才那个青衣裳的姐姐说,她叫清霜。穿的用的短了缺了,也都管她要。后头还有个院子,种了些花草,没事过去走走,也够你看。只不过有一样——”
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从凭几上爬起来看着纯钧,一本正经道,“若是想出去的话,还得先知会我,若是我有闲工夫,便带你透透气儿。不过你也不要太指望,我平时忙得很,没那么多时间照顾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了,你就叫玳一替你给先生带个信儿,他闲。”
这话说得不要脸,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纯钧却听得很认真,点头答应了。因为这些日子的悉心调理,又恰巧睡得好,她此时气色不错,素净行衣也衬的墨发雪肌,齿白唇红。一半汉人血脉中和了胡人该有的深瞳重眶,五官生得恰到好处,一双淡薄而凛冽的琥珀色眼里,却又有最温柔羞怯的目光。即便眉宇间带着两分倦意,长帝姬的骄矜端庄不减分毫。
“你也太正经了。”田知远觉得没趣儿,伸手勾了她一绺头发放在指尖绕,顺带提了提往后要绾发,晋人没有及笄及冠才能束发的规矩,见她又是点头不说话,便追问她,“是不是因为我不许你随处走动,所以生气了?实在是你涉世未深,若是没人护着你,怕出去了就回不来。不过你放心,总能想到两全的法子。”
纯钧捧着茶抿了一口,摇了摇头:“我本就不喜欢走动,不必在此事上费心。只是……我不太会说话,在府上住得日子久了,不知道府上的仆役会不会觉得我讨嫌。”
“这个你放心,虽然我府上规矩不严,但是人都老实干净,嚼主子舌根的事情做不出来。你住在这儿,只管当成自个儿家……哦,那好像有点儿比不上。反正也不会委屈你,且就这么安顿下来,等真的觉得哪儿哪儿不好了,再慢慢提。现在想那么多,就是太闲了。”
正说着,暮食便呈了上来,两人一道用了些,便各自散了。纯钧便在府上西厢的采薇馆住了下来,身边两个丫鬟,一个叫红绡,一个叫绿玉,专门负责她的衣食寝居。她性子温柔,待人和善,虽然话说得少些,略显孤僻,但与人相处敦睦融洽,转眼间过了霜降,也相安无事。
岁暮天寒,镐京城中连着刮了好几日的狂风,黑云压城,原说是暴雪将至,谁知道一夜过去,忽然转晴了。纯钧醒来后发觉出了太阳,心情也好,梳妆时听说后花园的梅花开了,她喜欢花,便说想去那边看看。在采薇馆住了月余,这是她第一次说要出去,红绡绿玉打趣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应该好好打扮。
用过了朝食,红绡从拿了件新裁的毛青色捧福流云上袄并一条桃红花鸟纹襕裙,又取了熏笼和香料,带着衣物去屏风后熏制。绿玉替纯钧绾发,她还不习惯头上堆金叠翠,用黄杨贴翠的梳篦插在鬓后,又簪了一支银錾花嵌宝发钗做饰,再不做别的妆点。那边红绡拿了衣裳过来,二人替她换上,又挂好香袋、玉佩,带上珐琅勾莲海棠式手炉,便往花园中去。
甫一进去,便看见浮月湖边的梅林在几日狂风的肆虐后,竟然开得格外旺盛,像是粉白交织的云彩般浮在半空,花枝招摇,红霞满天。纯钧见到这样的场景,连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蹦蹦跳跳地往浮月亭中去,见四下无人,不由得觉得奇怪:“花开得这么好,公子不会来看么?”
红绡摇头:“十一爷喜欢热闹,平日里都出去和朋友们吃酒玩乐。除非在府中设宴邀客,不然很少独自过来。”
除了刚住进来的几日,田知远还会想着过来看看纯钧,后来见她习惯,便再没有来过。两人同住一屋檐下,竟是有大半个月都没打过照面。期间听丫鬟偶尔提过他几回,也都是说夜宿别处之类的,她忽然想起先前田知远和自己说的话,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噗嗤笑了:“果然很忙!”
“谷姑娘说什么?”红绡见她笑了,跟着也笑,“姑娘好像很喜欢花。”
纯钧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唯恐多说多错,只好又噎了回去,对两人笑笑。脚步轻快了,被风吹着也不觉得冷,她把手炉递给红绡,道:“你将这个送回去,拿个箢箕过来,我想收些花瓣,做荷包、酿酒之类的都行。”红绡应下,转身便走了。时有北风携卷着淡香而来,吹得衣袂轻扬,纯钧面皮嫩,肌肤白腻,不一时就被吹红了脸。绿玉看她这副模样,便道:“谷姑娘,若是嫌手炉麻烦,那不如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咱们府上什么酒都没有,姑娘是南方人,喝不了烈的,可以喝些果酒。奴婢现在过去温酒,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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