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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殿主忽然驾临,出乎所有人意料。众所周知,师长会在秘境试炼后才开始,不知他怎么现在就到了。

那门主笑不出来了。他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僵硬地说:“不,本尊只是来看看犬子而已,毕竟距师长会还有些时日。敢问祁殿主,您提前这么久入坛,意欲何……”

“哦。”

祁裂一脸寡淡,轻声道:“那我来早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后方的祁纵身上,安静无言,如一潭幽幽的死水。

祁纵震惊过后,竟然像见到了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一般,指节骤然发力、由白转青,玉刀也猛地震颤嘶鸣起来。

祁裂忽然移开视线,问那门主:“你儿子,想参加秘境试炼?”

“这——”

门主不敢大意,委婉道:“不是犬子想不想的问题,是这几个孩子啊,在切磋中不慎受伤,已经参加不了试炼啦。资格宝贵,怎能浪费?不如就成人之美——”

“别人去不了,也该按考核排名顺延。哪轮得到这些废物。”

祁家不容小人多嘴的性格大概是一脉相承,祁裂极轻、也极慢地说:“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门主的脸色变了,道:“祁殿主!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正邪同盟开设的讲坛,不、不是你的长生殿一言堂!”

“哦,是吗。”

祁裂鬼魂似的脸上,显出一层虚无的笑影:“那我就,撕毁正邪同盟好了。大家一拍两散——我现在杀了你!”

一个“杀”字,沙哑低长,本来飘忽的嗓音,倏地落到了实处。

“你!”

此话一出,门主大惊失色,讲师们也个个震惊。他们既不敢相信,祁裂会因为这件事就破坏整个大局,又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门主暗暗咬牙,祁裂这个……疯子!

忽有人冷冷地说:“够了。”

人群自发地分开,祁纵从中走了出来。他皱眉看向祁裂,道:“你做什么?正邪同盟说毁就毁?这里确实不是长生殿,你耍什么脾气?”

他说罢又如自言自语一般,额外恨恨地道:“十年了,还是这个鬼样子!”

祁裂沉默不应。

片刻之后,他眼睫一动,视线移开。

那门主见机立刻道:“祁少主说的是,还是你明事理些。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这些可怜的孩子,明明就是切磋输了嘛。自己学艺不精,不敌我儿和他的同伴,就不要怪资格易主啦?”

祁纵面无表情,问:“资格是切磋定的么?”

“啊?这个……”

“如果是根据切磋的结果定资格,那为什么要安排模拟考核?”

祁纵盯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道:“你要以切磋定资格也可以。那我请求和你儿子还有他所有的同伴切磋,输赢不论,生死自负。”

门主:“……”

他听见了什么?

祁纵?要和他儿子切磋??

那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林梦山从苍泽子背后探出头来,捧着灵讯印日报,浮夸地念道:“哇!祁少主力挽狂澜挫败群魔!哦!祁少主刀一出鞘震慑乾坤!祁少主太强了,谁跟祁少主打,谁就死定啦!”

祁纵嘴角微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林梦山嘿嘿一笑,缩了回去,却偷偷戳百里惜,要她配合鼓掌。百里惜会意,笑眯眯地捧起场来。

门主:“……”

祁家父子,欺人太甚!

他气得发抖,可是和祁裂咫尺之距,实在不敢造次。以前正邪相争时,因一言不合就被祁裂拍死的修士不知凡几,他还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这时,门主在人群中窥见一人。他当即像看见救星一般,赶上前道:“卿公子!本尊竟没发现,卿公子今日也在这里!哎呀卿公子啊——这下太好了!还请您来主持公道哪!”

他其实早就看见了卿笑寒,只是人家没出面,他便装作不知道,好拿腔捏调摆架子罢了。现在这门主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道:

“此事难断,还请卿公子评评理。您看,试炼资格由这帮寒门子弟考得,那便是他们的了。他们去不了,切磋输给给他人,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吗?说到底这是我们的私事,旁人凭何插手?”

这番话既抹杀了世家子弟强抢资格的事实,又拐着弯骂了祁家父子多管闲事。门主说罢,还意有所指地道:“若这些寒门小友交出资格,本尊大发慈悲,把他们收入门下也不是不可。入我门中,自然比他们现在这穷酸样强上千百倍。但,如果少了这次情谊联系……那以后仙途漫长,寒门小友们会是什么下场,本尊可就说不准啦。”

这话说出口,相当于直白的警告和威胁。那几个寒门子弟脸色苍白,却连冷笑一声都不敢,只能含泪瞪视着他。

卿笑寒垂眸视下,轻笑道:“是吗?”

门主道:“回公子,正是如此。”

卿笑寒的神情温柔纯善,说:“可惜在下认同祁少主。若是资格能私下切磋决定,还要模拟考核做甚?若是这几位仙友参加不了试炼,便按排名顺延资格。依令郎与他同伴的成绩,怕是无缘秘境了吧。”

门主诧异道:“可、可祁纵是邪教——”

“这里是正邪同盟开设的讲坛,不是您的贵宗门一言堂。”

卿笑寒笑眼微弯,“实在抱歉,说起来在下还不知道,贵宗门是哪派?您,又是哪位?”

这门主的脸色彻底崩坏了。

他恼羞成怒,叫道:“卿小友,本尊爱惜你的才德,才称你一声公子,你可别恃才傲物!你今天为这些寒门出来的东西出头做主,那明天呢?后天呢?你就不考虑他们的后果?难不成,你还想护他们一世?!”

“在下当然护不了他们一世,也并未想过护他们一世。”

卿笑寒微微笑道,“可您,也护不了令郎一世。您今日如此这般,考虑过令郎的后果么?”

他笑着笑着,语气忽然淡了。那门主恍然一惊,如梦方醒,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你……你!”

寒门对这门主的世家而言,不过蝼蚁。可是同样的,对书剑宗这等庞然大物而言,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也仅仅只是沙砾。

门主一时情急,犯了大忌。

气氛急转直下,门主完全没料到,向来为人所称道、以温文尔雅闻名的书剑宗公子卿笑寒,竟然锋锐如斯。

确切地说,就算料到了他不是毫无棱角,也没想到锋芒会在此时出鞘,刹那见血封喉。

门主脸色微白。

卿笑寒缓步下阶,向他站定行礼。一礼毕,他依然是清贵端雅、和光同尘的天上人,道:“您说这是私事,避而不谈,那我们便谈公事。因为令郎与他的同伴轻信魔修,改装摹地仪,讲坛险些失陷。按照坛规,是否该严惩?”

门主道:“这、这——是魔修骗他,是魔修骗了我儿啊!”

卿笑寒道:“在下只问一句:轻信魔修的,是不是令郎?”

门主:“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正是令郎,对么?”

卿笑寒似笑非笑,“这样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门主终于无话可说,被堵得脸红脖子粗。

苍泽子不禁哼笑,大声道:“得了!不管是王八羔子,还是小兔崽子,或者什么见鬼的二十多岁的孩子——错就是错了,全部按坛规重罚!你们这些害讲坛遭殃的家伙,都给老夫滚!!”

魔物突袭之事,暂且落下帷幕。正邪修士都为之震怒,同盟也加强了对魔修的防范追剿。可那个落网的魔修坚称此事是个人行为,还未下狱审讯,便爆体自尽了。

因为这个变故,模拟考核的成绩推迟一日公布,不知算不算学子们因祸得福。祁纵一点也不想和祁裂说话,苍泽子宣布寒门子弟的资格不变后,他就拽着卿笑寒飞速离开,把长生殿的来人都扔在了原地。

卿笑寒任他拉走,挨到他耳边问:“哥哥不与祁殿主说句话吗?”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祁纵的反应十分激烈,直到把宿阁门关紧、反锁,才松了口气。

他以为这样眼不见为净,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去膳房吃个饭,也能看见祁裂和随行的姑娘坐在隔壁。

祁裂毫无表示,可那姑娘总会托着腮朝祁纵巧笑,还亲热地唤他小名。

祁纵第一次碰到他们,黑着脸换了座位。可是第二次、第三次,总是看见那两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祁纵终于受不了了,决定一劳永逸,于是跟邵临枫学了一招,从此不必去膳房。

现在已经是魔物突袭的第二天,还有一个时辰,学子们就要去岚中君的神像下集合了。祁纵早早醒了,旁边卿笑寒还没睁眼。他便洗漱完,又盘腿坐回床上,打开了灵讯印。

随着近年来灵讯印功能的拓展,修真界的新产业多如雨后春笋。其中有一项,专为没空外出就餐、也不方便自己下厨的修士服务。

因其“食从天外来、菜品灵讯卖”的特质,有年高德劭的老前辈专门为其取一雅号,名叫“外卖”。

祁纵按照邵临枫的指导,戳开灵气面板上流觞小筑的菜谱,选了自己爱吃的甜粥和糕点。他正要结账,却指尖一顿,看向身边的卿笑寒。

他们的床榻只隔了一指的距离,此时卿笑寒已经睡在了那条缝上。他侧身卧着,一只手轻轻地捏着祁纵的被角,呼吸声清浅平稳,几不可闻。

祁纵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钟漏,已经辰时四刻了。他只好戳了戳卿笑寒的面颊,试探道:“起床了。”

卿笑寒睡梦中好似能感知外物,握住他来不及缩回的指尖,顺手抵在自己唇上。

祁纵:“……”

祁纵:“!!!”

祁纵试着抽手,抽了一下,卿笑寒便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祁纵想再用点力,卿笑寒却干脆一个翻身,双手握住他那段指节,锁住不让离开了。

祁纵:“嘶……”

祁纵不知该如何应对,用空闲的手抓了抓头发,曲起被握住的手指,怼在卿笑寒脸上。

他一边莫名想着,“西蜀人的皮肤真好”,一边拉长嗓音叫道:“喂,起床。一会儿就要去神像下集合了,我用灵讯印点了外卖,你想吃什么?莲子清斋酪?弄玉枫糖酥?话说你一个川渝人,应该喜欢吃辣的吧……喂喂喂,快点起床啊卿笑寒!”

叫卿笑寒起床是一项体力活,祁纵坚持不懈地骚扰,虽然很不走心,但总算把他弄醒了。白衣公子还有些迷蒙,握着他的手,下意识便往衣领里塞,似乎想给他暖一暖。

祁纵仿佛触电道:“看清楚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混蛋!!!”

“……是喜欢的东西。”

卿笑寒闭着眼,轻轻地打了个呵欠。他循着直觉,离祁纵近了一些,嗓音微哑:“早膳全凭哥哥做主……再让我睡会儿罢。”

“再、再睡一刻钟?”

祁纵跟娇惯的懒鬼没法讲道理,只能依着他赖床,自说自话道:“那就说好一刻钟。现在结账点单,刚好一刻钟后送到。”

祁纵给卿笑寒选了他点过的食物,因右手被抱着抽不开,只能继续坐着,用左手用灵讯印。他打开许久没看过的公共栏目,这一看,发现新增消息已经达到了“玖玖玖加”。

九为极数,“玖玖玖加”,便是多得不能再多。祁纵茫然,研究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是人们关注了他的账号,现在追随者已经有数百万之众了。

祁纵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想来应该和山鬼真人布置的作业一样多。公共栏目可以自取名号,一般修士都不会放过这个改名换姓的机会,甚至用猎奇的名号博人眼球。

可祁纵的名号就是他本人姓名,幸好通过了灵讯印认证,没让别人冒名顶替了去。

他看见显示的信息条数,就非常手痒,一定要清空才行。等好不容易把公共栏目上别人发来的私讯都消除,祁纵才有时间查他想看的东西。

他搜索了叫作“寻刀”的名号。

灵气面板上跳出寻刀的主页,祁纵立刻屏息凝神,认真钻研起来。此人没有上传画像,名号下是一行小字认证身份:卿祁栏目司仪。

祁纵:“???”

他只看懂了“卿祁”二字,顿时心里冷哼一声,一万分不服。祁纵一条条往下看寻刀的论帖,发现此人对他和卿笑寒非常之了解,恐怕是身边熟人,几乎实时传送了他们的状况:

[帖主寻刀发布论帖:今天祁少主与卿公子共进晚餐,少主对新进的荷花白蓉糍十分满意。虽然嘴上不说,但吃完意犹未尽。]

[帖主寻刀发布论帖:即将入秋,卿公子买了精研的无花果点金茶饼,预备为祁少主清热润肺。养生之道,重在平时。]

[帖主寻刀发布论帖:今日有女修托卿公子向祁少主表白心迹。卿公子与之交谈甚欢,女修似移情别恋,不再对祁少主怀有执念。卿公子甚悦。]

最后一条,祁纵毫不知情。可前面的都是真的,这女修一事,应该也不是凭空捏造。

祁纵不禁满面茫然,不懂卿笑寒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因之高兴——难道是看他刻苦修习,防止他被打扰?

……行吧。还算说得过去。

祁纵挠了挠头,继续看。他又发现,这个寻刀不是事无巨细都发布出来,而是选取了他二人的交集,并且是展露亲密关系的交集。论帖里的留言,也大都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热情。

卿祁连理:啊啊啊不愧是我家第一实况放送大师!卿祁是真的呜呜呜!

他们明日结侣:卿祁比苦海珍珠还真,比北冥玄铁还铁!

信卿祁得永生:磕头跪谢寻刀前辈,花式杂技向您示爱,您的论帖是小女子每日的精神食粮,您发布一条,就打一次唯其中心者的脸,您太强了!

卿卿祁祁:什么?唯其中心者?哪有唯其中心者?来我们栏目撒野,打他丫的!

祁纵实在看不懂,也不知道这些人在激动什么。可他明白她们都是支持卿祁的,所以越看越不爽。

忽然,窗口传来“扑棱扑棱”的声响,一只青鸟衔着一个精巧的饭盒,落在窗台上。

在没有灵讯印的年代,人们都用青鸟传书。现在有灵讯印了,这种美丽聪慧的鸟类却并未退役,反而成功再就业。

祁纵忙抽回自己被卿笑寒纠缠的手,一边说着“早膳到了”,一边下地去接收。青鸟还没离开,张开光鲜亮丽的小翅膀一跳一跳,示意祁纵看它爪上挂的木牌。木牌上画着五颗空白的星星,祁纵知道这是要他评价送货的意思,仔细地把五颗星都涂黑了。

小青鸟立刻高兴地“啾啾”两声,亲昵地钻进祁纵手里,使劲蹭了蹭他后,飞回流觞小筑。

祁纵回头,床上那厮因为抱着的手没了,正闹起床气不肯睁眼。祁纵懒得去哄了,也不会哄,他没有上手揍人,已经是极大的礼遇。

祁纵自顾自地整理早膳,备上碗筷,晾了卿笑寒片刻后,却又转回榻上去,拖他起来。

一来二去的,卿笑寒总算起身。可祁纵不慎把他的领口扯松了几分,只得是手忙脚乱地给他系衣带。

出乎他预料的是,卿笑寒的中衣是由专人设计的,典雅精巧,须特殊手法穿脱。被祁纵这一通捣鼓,越穿越乱,竟露出了大片干净肌肤。

祁纵顿感棘手:“这这这……”

他脸颊爆红,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搁,心虚地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再不起来你……我去,你这个衣服到底是怎么穿的?我、我为什么打出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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