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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一放亮,从外界看来,神山的形迹便慢慢地淡褪了。
祁纵坐在神祠中一株晚开的花树下,瞪着石桌上的一杯酒。
没错,仅一杯。
他半晌不动,对面的神仙微笑了一下,伸手示意道:“这是我亲手酿的,和在安澜城请你喝的那盏风味不同,不试试么。”
祁纵:“就这???”
卿笑寒柔声道:“当然仅此。你内伤未愈,怎能大量饮酒。”
祁纵瞬间不服了:“你觉得区区一杯酒,对我而言是大量吗?”
“我知阿纵善饮,所以才给了你一杯。换别人来,一杯都没有。”卿笑寒的神情平静温和,笑道:“所以,喝不喝?”
祁纵咬牙道:“……我喝!”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祁纵听卿笑寒说这是他酿的,虽然仍面无表情,但心中颇为雀跃,以至于连卿笑寒刚叫的一声“阿纵”,都没注意纠正。
他舔了舔唇,伸手便要端起酒杯。
“稍等。”
没想到卿笑寒又发话了,将酒拿了过去。祁纵顿感不妙,眼神凶道:“你干嘛?”
“答应给你饮一杯,这一杯便不会少的。放心。”
卿笑寒轻轻一点杯口,从中召出黄豆粒儿大小的一滴酒,然后这滴酒晃晃悠悠,飘到了祁纵眼前。
祁纵:“……”
神仙温柔地说:“半个时辰一滴酒,积少成多,迟早能喝完一杯。阿纵,请。”
“你——你玩我?!”
少年恼羞成怒,不跟他客气了,劈手夺过酒杯,仰头便一饮而尽。清酒过喉,冰爽酣畅,淋漓入腹之后,又激发出层层的热意,送上无穷的回甘。
祁纵用手背一抹唇,然后向卿笑寒举起空杯,倾倒向下,示意全部喝光了。
卿笑寒:“……”
祁纵哼笑道:“酒不错。以后少管我。”
他把酒喝进肚子里,总算心满意足,将杯一放,道:“好了,我喝都喝了,肯定不会再吐出来还给你。你后悔也晚了。现在开始谈正事:你之前说,从神山出发追寻造魔的势力,有什么线索么?”
“阿纵如此眼疾手快,不如自己想。”
卿笑寒幽幽地说了一句,但终究拿他没办法,还是道:“其实并没有线索,但我有一枚感应魔息的星盘。只要监测到魔物现世,我们便去探查成因,若是动作够快,必能捕获造魔者。”
“啊?为什么。”
祁纵皱眉道:“又不是所有魔物都是被造出来的,我们发现魔物就去,你怎知一定和造魔者有关?”
卿笑寒道:“因为我有一种猜想。”
祁纵:“什么猜想?”
“我猜人世间所有的魔物,都是被造出来的。”
祁纵:“……”
一时间,仿佛落下的花瓣都凝滞了。
祁纵脱口而出:“不可能!”
卿笑寒平静地说:“乍一听的确荒谬,毕竟有违于从小被灌输的理念。我以前也没想过,但你揭露了魔族造魔,才让我忽然想通。首先众所周知,天道法则其一,名为制衡。有神就有魔,有人就有鬼,仙与妖,灵与精,佛与怪,无不处在天道的平衡中。对么?”
祁纵皱眉道:“对,但是三千年前九重崩塌,诸神陨落了。”
“是的,正因如此,打破了天道的平衡。于是杆秤倾斜,神明的特质下降,被赋予了一部分人。天道让这部分人族接替神族,和魔族形成了平衡的双方。”
卿笑寒道:“这就是为什么在神族消亡后,人世出现了修真者。他们,就是这部分人。”
祁纵无言以对,卿笑寒继续说:“少数人族走上修真一途,接过了神族的天命。我们在地物课学过,大陆是双面的,我们这一面是人世,背面则是魔界。神族陨落后,魔族直接打通了大陆,妄想侵占人世。所以三千年前,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深坑,千万魔物蜂拥而出。”
祁纵一脸震惊,道:“有这回事吗?”
修士都知道大陆分人魔双面,但从没听说过,三千年前就有魔族入侵。祁纵不禁迷惑:“大陆被打通……人族不早完了?那时候修真才刚兴起啊。”
“没错,但是天道制衡。神族消亡了,人族还未强盛,魔族发兵就是逆天而行,所以也遭受了一次重创。”
卿笑寒盈盈浅笑,“我就是它们的重创。”
祁纵:“……”
祁纵道:“什么?”
祁纵见鬼似的瞪着他,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惊道:“莫非你神祠里那个祭坛就是……”
“嗯,那就是魔族集结全族之力,在三千年前打穿的通道。”
卿笑寒微一颔首,嗓音轻柔,不疾不徐地说:“好巧不巧,我陨落时化身成山,就压在那出口上。它们极力钻出了一个洞,也就是现在的祭坛。不过我剖出神格,镇于洞口,断了它们唯一的出路。于是魔族还没冲出来宣战,侵占人世的伟业便这般夭折了。”
祁纵:“………………”
卿笑寒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他仿佛只是讲个故事,言笑晏晏,漫不经心。祁纵却一脸麻木,动都不想动了——这厮曾以一己之力,生生挡下整个魔族的进攻、救人世于生死一线?
骗小孩的吧!
祁纵面无表情,忘了酒杯已经被自己喝光,端起来抵在唇边压惊。良久之后,他才出声道:“有一点存疑。你看第一场人魔之争结束,魔族才一百年就卷土重来了。你成山镇魔却是三千年前的事,期间魔族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就跟死光了一样?”
卿笑寒笑了笑,说:“因为它们确实差点死光了啊。”
祁纵“咔”的一声捏裂了空杯。
他勃然色变,道:“你还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
卿笑寒回想了一下,说:“只是当时九重崩塌,诸神陨落,痛失所爱……我心情着实不佳。一时情难自禁,没有留手。魔族有缘遇上我,这是它们应得的。”
卿笑寒笑眼微弯,仍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却看得祁纵只想把石桌掀他脸上,叫他别这般瘆人。
下一刻,卿笑寒话锋一转,柔声说道:“所以阿纵这几天戒酒,好不好?”
祁纵:“……”
祁纵:“哈???”
“难不成你跟我讲这些,就是为了吓唬我?”祁纵生气了,立刻反问道,“那我要是不戒酒,你是不是就对我也要‘情难自禁、没有留手’了啊?”
“没有留手不至于。我怎忍心伤你。”
卿笑寒垂眸莞尔,“情难自禁,倒是很有可能。”
“你——你情难自禁什么啊!”
祁纵炸了,一拍桌道:“所以为什么人世魔物都是造出来的?与天道制衡又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恼怒道:“刚才那个话题结束!不许再说了。”
“好罢,我便当阿纵同意戒酒了。”
卿笑寒浅笑了一下,说:“之前所言,是为了印证天道在大局上永求平衡。所以在各种族之间,必然有根本上的对应之处。”
他语气微沉,道:“修士历来认为,只要一个人的恶念足够深重,便能立地成魔。那敢问千百年来,有魔族向善成人吗?”
祁纵被问住了。
想都不用想,当然没有!
他骤然间明白了卿笑寒的意思——既然魔族不可能自发变成其他种族,那其他种族,也不可能自发地堕落为魔!
卿笑寒道:“排除掉自发堕魔的可能后,便只剩下感染魔息。天下人大概不知,魔息和神元一样,都必须由主体有意地注入其他生命,才能改造他们。所以在人世间,所有后天形成的魔物,全都是被魔族造出来的。”
祁纵一时失声。
之前饕餮与镜灵被恶意打造成魔的消息传出,已经足够令天下震惊,如果现在还广而告之,所有魔物都是被恶意造成的,恐怕会直接改写修真界的历史。
祁纵喃喃道:“但你神明的身份不能暴露,神山和祭坛也必须封闭,所以这件事最关键的证据,没法跟卿迟和祁裂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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