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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后头的女人们都喊那健壮女人“掌柜的”,想必她就是葛大壮的妻子林娘子了。
林娘子酣畅淋漓打了一通,末了又往那色狼背上狠狠踢了一脚,一口啐在他高高肿起的脸上,骂道:“留下饭钱,滚吧!”
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前,对方还是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可现在……五官扭曲,青紫交加,宛如被打翻了酱料铺子,两只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估计亲爹来了都认不出。
阿德嘶了声,觉得自己的脸仿佛也隐隐作痛起来,“那人没事儿吧?”
虽说他有错在先,但万一打出个好歹来,对方发狠去报官,林娘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韩东早年曾在街面上讨生活,为了赚钱跟三教九流都过打交道,为保护寡母幼妹也没少动拳脚,因此一眼看出重点,低声道:“无妨,这林娘子有两下子,看着打得狠,但大多是皮外伤,坏不到脏腑,家去休养个把月就又能见人了。”
度蓝桦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头打完人的林娘子瞧见他们三人,满是横肉的脸上余怒未消,看着就有点凶神恶煞的,手中棍棒也是蠢蠢欲动,“看啥看?”
三人先是一愣,然后疯狂摇头,“我们路过,就只是路过!来吃饭的!”
林娘子的眼睛在他们三人的服饰上溜了一圈,显然有点不大相信,不过见度蓝桦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心中敌意便也消散了,还很好心的帮忙指路,“想必你们是外地来的,我瞧你们并不差钱,又骑得高头大马,还不如再往前走上一半个时辰,便有小镇,镇子里有上等酒菜、上好客栈。”
她做的就是往来行脚商人和穷苦百姓的买卖,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大锅菜,讲究个有地歇脚、量大管饱。这三人虽不说满身金银,但瞧着很有点气派,怎能吃得惯?
见她这样行事,度蓝桦不禁起了几分敬佩的心,当即翻身下马,“大姐,我们饥渴难耐,顾不了那么许多,先在这里略垫垫。”
走近了之后,她才对林娘子的体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度蓝桦当初穿越来时原身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但因为才二十岁,还在发育期的尾巴,后来她勤加锻炼均衡营养,又往上窜了一截,已经有差不多一米七了。但林娘子足足比她高了半个头!约莫在一米八左右!
不光身高占优势,林娘子的骨架也粗壮,肉又厚,一条撸起半截袖子的手臂圆滚结实,怕是比城中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的大腿还粗些,寻常男人都没有这般健硕的。
也亏得是这样的体格,不然估计早就被葛大壮家暴致死了。
见度蓝桦坚持,林娘子也没有把上门的买卖往外推的道理,叫那几个助阵的女人们来牵马,亲自引着他们去一张方桌前坐了,“倒也罢了。小店虽没什么好东西,但一应水酒、饭菜都是干净的,厨娘们做饭都带着头巾和面巾,贵客若不放心可以亲自去看。”
度蓝桦见那桌椅虽然粗糙,但都被抹的干干净净,一点粘腻油污都没有,包括林娘子在内的几个女人衣裳虽陈旧,可也都收拾的整齐干净,剪得短短的指甲缝里都是白白的,便已经相信了。
“劳烦大姐给我们上一壶热茶,再饮饮马,另外看着上些热菜和干粮。”
林娘子点头,再次看了看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和头上的玉簪、孔雀羽毛织的发带,又提醒一遍:“我们都是有什么炒什么的,大锅菜难免粗糙,你们真要吃?”
她虽然没见过孔雀,认不出来,但好东西就是有这种让人一眼看去就觉价值不菲的能力……
度蓝桦点头,笑道:“大姐别看我们现在这样,我以前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穿越之前,她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底层屁民,什么垃圾食品没吃过?大学最艰难的时候一扎1000克的挂面煮白菜叶子混一个星期的时候还有呢!
林娘子这才点头去了。
看着她小山般厚实的背影,阿德犹豫了下,小声问道:“夫人,来之前您说凶手也有可能是个健壮女人……”
话音未落,韩东就率先出声,“不可能。”
阿德叹了口气,“老韩,我知道你心有同情,可夫人以前也说过,案情查明之前,所有人都可以被怀疑。”
韩东抿了抿嘴,沉默半晌,“我总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我也觉得不是,”度蓝桦道,“葛大壮死时她都跑了一年多了,即便两人以前曾有过什么爱恨情仇,可那会儿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了,她没有理由突然再回去杀人呐。”
阿德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说着,又朝韩东拱拱手,“对不住啦。”
他不该因为韩东的家庭与林娘子相似就觉得他实在无理由的袒护。
韩东并不放在心上,笑着摆摆手,“无妨,其实也是我激动了。”
夫人说过,破案最忌讳先入为主,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断言林娘子无辜,确实有些急躁了。
大锅菜都是一早炒好的,他们说话的当儿,刚才提着条凳出来助阵的年轻姑娘就端着一个巨大的盘,不对,该说是略小一点的盆稳稳当当走来,咚一声放在桌上,粗声粗气道:“客官,慢用。”
度蓝桦被这个菜量惊呆了,见里头有各色时鲜菜蔬、笋子,还有粉条、虾米等等,虽然稍显杂乱,但确实干净,闻着味道竟然也还不坏。
阿德看看那个盆,再看看这小姑娘,忍不住伸手去端,结果盆底刚一离开桌面便憋红了脸。
光这个厚底陶盆就得小十斤了,这么满满当当一大盆连汤带菜的,不得二十多斤?
有了对比之后,度蓝桦越发惊叹,拉着那小姑娘打量一回,怦然心动,“倒是好个身板。”
说起来,她正缺个忠心的女侍卫呢!
阿德和韩东固然用心,但毕竟男女有别,有些时候确实有点不大方便。李嬷嬷和莲叶倒是女的,却不是这一行当的货,只能留守操持家务……
那姑娘听了她的话,咧开嘴憨笑几声。
见她眸色清正,度蓝桦越发喜欢,“我瞧你与林娘子有几分相似,你是她的女儿?”
那姑娘点头。
度蓝桦又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十三了,我娘喊我妞子!”妞子声音洪亮道。
“十三?!”度蓝桦、阿德和韩东险些叫破了音。
十三岁,现代社会才上初一二吧?年龄倒是对得上,可这姑娘的个头瞧着就已经一米七多了,难得还没有发育期孩子的瘦削,端的又高又壮,跟头小牛犊子似的。
不过想也是,不管葛大壮还是林娘子都是大块头,作为他们的女儿,妞子有很大概率长得比林娘子还高还壮,十三岁就有如此体魄也不算意外了。
才十三啊,度蓝桦心头越发火热,进一步坚定了挖角的心。
这么好的一块苗子,不该就此埋没在荒野啊!
她又欢欢喜喜地拉着妞子说了几句话,从兜里抓了一把糖给她,“辛苦你啦,拿去吃吧。”
谁知妞子却又推了回来,“娘说我们有手有脚,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度蓝桦微怔,心头一片柔软,想了下,将糖果捡出来一颗,其余的都放回去,“你娘说的有道理,倒是我冒犯了。可是我很喜欢你,这一颗糖就当见面礼好不好?”
还是个不满两百斤的孩子啊,多么值得疼爱!
妞子那张被晒成小麦色的脸上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间,邻桌几个熟客便笑道:“人家一番好意,拿着吧,你娘不会怪你的!”
听了这话,妞子这才扭扭捏捏地拿了,又小声道谢,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捧了,粗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特有的欢喜。
她将那颗圆溜溜的糖果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爱得不得了,扭身朝客栈那头跑去,满心欢喜地喊道:“娘,娘你看!”
早在度蓝桦对妞子另眼相待时,阿德就隐约猜出她的用意,此刻见有熟客主动搭话,便很熟练地与人搭讪起来。
问了几句之后,那熟客便叹道:“她们娘儿俩也不容易,唉,这群女人都不容易。要么是早早死了男人的,要么是过不下去跑了的,林娘子带头起了这个摊子,彼此也算有个依靠。以前还有匪盗、泼皮来闹事,还有男人找了来的,不过欺负是几个孤苦女人罢了,可她们打起来是真的不要命,都说死了一次的,大不了就都不活了……”
“如今慢慢聚了十来个,身子骨差点的就在里头做活,健壮的在外头招呼,越发彪悍,除了外头来的混账,再没人敢打她们主意的。只是她们忙忙活活一年下来也剩不下钱,乡里乡亲的,我们旁的帮不上,平日但凡能在这里吃住的,也就不往别处去。”
他们虽是男人,可面对这群可怜又可敬的女人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坏话。
度蓝桦听后,久久无语,琢磨着回去跟肖明成商量下,看能不能把家店的税免了。
大禄朝虽然鼓励经商,但商户的税率颇高,林娘子这家店做的就是底层买卖,本就赚不到什么钱,回头再交了税,恐怕也不过混个温饱罢了。
如今她们年轻力壮倒也罢了,可卖力气能卖多久?再过几年干不动了呢?或是万一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岂不没钱抓药看病?
而且就是这么一座小小的寒酸的客栈,可能就是许多走投无路的女人们心目中的天堂,唯一的指望,乃是比女学更加立竿见影的所在。
短短片刻间,度蓝桦已经决定拉她们一把。
阿德和韩东也是唏嘘不已。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三人才开始用饭。虽然烹饪手段简单,但味道确实还可以,最难得的是量大管饱,对普通百姓而言再实惠不过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开始偏西,摊子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急着赶路的走了,住店的也纷纷去后头客栈休息,只剩下他们三个不紧不慢地喝茶。
时值春日,处处草长莺飞,倒也有不少人出城踏青赏景,吟诗作画畅爽胸怀。可此处道路坑坑洼洼,四目皆是荒草,勉强一片野花也实在没有多少动人之色,三人这么坐着就很扎眼了。
包括林娘子在内的好几个女人已经或明或暗看过他们好多回了,又过了会儿,林娘子亲自过来,神色警惕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干啥的?”
若说打劫,瞧着也实在不像。
度蓝桦往她身后瞅了眼,善意提醒道:“我们没有恶意,而且……你的棍子露出来了。”
被戳破的林娘子也不尴尬,反而光明正大将棍子杵在地上,“我们这儿把地皮子掀翻了也挖不出一两银子!”
见她敌意颇重,韩东从怀中取出衙门的腰牌晃了晃,又平静道:“我们是衙门的人,不是坏人,这位是新任肖知府的夫人,姓度,想必你也听过她的名声,大可以放心。而且林娘子,我娘也是年轻守寡,一手拉扯我和妹妹长大,我们真的是很佩服你的。”
林娘子看向韩东的眼神顿时柔软许多,不过马上又警惕起来,“衙门的人找我作甚?我打人可都是有数的!”
若有人讹钱,那是万万没有的!大不了去大牢走一遭,还管饭呢!
度蓝桦失笑,拍拍身边的空凳子,“坐下,坐下说。”
云汇府每日往来客流量很大,连带着这家客栈也时常有天南海北的客人打尖住店,消息往来远比别处来的更多更快。林娘子确实曾听几个说书人和过往客商提到过度夫人的名头,见她这般和气,忽然有些惶恐。
过去三十多年的苦日子硬生生给她打磨出一层厚厚的外壳,她习惯了对外界保持警惕,可内心却又十分柔软,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若度蓝桦一来就摆出知府太太的款儿,林娘子早就撵人了,大不了就是个死么。可现在?
她脸上浮现出一点与女儿妞子如出一辙的臊红,不大自在地扭了扭手脚,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我站着就行。”
度蓝桦了然一笑,倒也不勉强,“我想问问葛大壮的事儿,他生前都喜欢跟什么人来往,做些什么?”
林娘子脸色突然一变,烦躁道:“不知道!以前衙役不都来问过了吗?他死那会儿我们娘儿俩跑了都一年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竟转身就走。
度蓝桦立即起身跟上去,又摆手示意阿德和韩东不必跟着,同时语速飞快道:“他生前认识一个叫胡兴业的公子哥儿么?就是城中胡记香料铺的三少爷。”林娘子的身形突然顿了下,度蓝桦心头一喜,正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时,却见林娘子猛地转过头来,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失望,“度夫人,我们早就听说肖大人是好官,您也是比那些捕头更厉害的好人,可,可为什么放着旁的坏人不管,非抓着这个案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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