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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雁白鸣许愿那一嗓子大半个府衙的人都听见了,原本大家只是觉得大过年说那话不吉利,可如今出了命案,再看他时,眼神就有点不对劲。

这他娘的嘴是开过血光吧?聚云寺的大和尚说话都没这么灵!

得偿所愿的雁白鸣对众人火辣辣的注视毫不在意,若非出门前度蓝桦拎着耳朵死命叮嘱过,指不定这会儿就要兴奋地飞起来了。

两个月,他已经有足足两个月零四天没摸过新鲜的尸体了!

度蓝桦看着他努力克制的小碎步,一阵头疼,对跟在后面帮忙提箱子的黄兵耳语道:“老规矩,给我盯着他,实在不行就这样,嗯?”

她抬起手来,目光凶狠地做了一个往下猛劈的动作,宛如开战在即心狠手辣的黑/道头子。

黄兵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是。”

在空手砍人,尤其是砍雁白鸣这一方面,黄兵完全是老手了,就连孙青山都对他在力道的把握方面叹为观止,连称有天分。

然而黄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更不想回忆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度蓝桦拽了拽黑狐皮斗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和眼神中都充满了鼓励,“我看好你。”

如今的黄兵俨然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法医助手(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承认),兼半个雁白鸣的代理监护人和耳报神……

想到这里,度蓝桦忍不住在心中第无数次狠狠夸赞了自己的眼光:

看看,看姐姐挑人就是一个稳准狠!

最先接到消息赶至现场的是冯三一伙人,度蓝桦刚交代完黄兵,他就带头迎了上来,“夫人。”

天气寒冷,嘴里呼出来的白汽呼哧呼哧冒个不停,顶着一双放大版死鱼眼的冯三此刻看上去像极了人型加湿器。而那些白色水汽又全都糊到了他的镜片上,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虽然是在死亡现场,但度蓝桦必须得说这幅场景委实有点滑稽,“怎么样了?确定就是失踪的石头吗?”

冯三摘下眼镜,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片市面上最细腻的棉布,轻手轻脚将两只镜片珍重地擦了又擦,重新戴回眼镜后才点头道:“应该错不了,身量、衣裳都对得上,只冷眼瞧着,身量不大像八岁的孩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个人发育情况本就因人而异,尤其是小孩儿,有时候短短几个月高矮胖瘦就能掉个个儿。

见多了现代同事们随手抓起衣服擦眼镜的习惯,冷不丁再看到冯三如此珍惜,度蓝桦竟有种不适应了……

说话间,她就看到了湖边石滩上摆放的那具小小的尸体。

死者的母亲是大年初三上午报案的,据她声称死者于大年初二午后失踪,而今天已经是初四的下午。

从死者的家到这里,步行的话至少要一个时辰,坐车也要小半时辰,度蓝桦掏出金怀表看了眼,再次确认了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五左右,也就是说距离死亡时间最多已经过去四十八个小时。

冰冷的河水宛如流动的冰柜,极大延缓了尸僵缓解情况,以至于尸体被打捞上来之后,还维持着生前双腿蜷缩、双手挣扎上举的姿态……

她几乎可以想象,在临死那一刻,这个孩子该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冯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夫人要先去看看尸体么?”

度蓝桦收回视线,摇摇头,“这会儿雁白鸣要验尸,我们过去了反倒碍手碍脚。现场勘察的怎么样了?”

云汇府衙四位捕头各司其职,能力都很值得信任,今天度蓝桦本来没打算过来抢活儿的,奈何考虑到雁白鸣年前的所作所为和二进宫的可能性,她实在不放心放他独自出门,干脆就跟了来。

来都来了,冯三也不怕她抢功劳,那就问问吧。

冯三遗憾道:“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痕迹,倒是冰面上有十来颗石子,卑职觉得有些不寻常,命人先画了图、取了石子后才破冰捞尸。”

腊月前后下了很多场雪,按理说,正是提取痕迹的大好时机,奈何云汇府暖冬,虽然因为临海雨雪丰沛,但根本就是一边下一边化,完全存不住。

这一带在夏日都是湖底的,不过冬半年雨水少些,湖水水面下降,这才露出来底部的滩床。就他们现在脚踩的位置,全都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卵石,以及部分被人丢弃的垃圾,排水能力一流,很难留下足迹。

度蓝桦在看过地形地势后就对提取脚印不抱什么期望,听见冯三这么说,也不意外。

她朝湖边走近了一点,举目四望,但见低矮群山环抱下好大一片湖水,一望无边,饶是有薄冰覆盖也难掩青黑湖水的本色。四周的山上全都是野蛮生长的青松,此刻黑色的山脊、翠绿的松柏,以及缝隙间尚未完全融化的皑皑白雪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人的眼球。

前面说城外共有五个大小湖泊,其实其中的三个都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眼前这片湖叫大青湖,而隔着几座山外还有一个小青湖、中青湖,分属于府城辖下的几座城镇、村庄。三处湖泊看似独立,实则通过群山之间的缝隙和峡谷连成一片,又有地下暗流,严格来说其实是一整个蜿蜒的大湖,也就是本地人口中的“青湖”。

到了夏半年丰水期,水位急剧上涨,三座湖泊便会在短短数日之内拔高一两丈深,直接从数座山脉的低矮处连成一片,有经验的船家可以坐船在一日内往返于三湖之间。

“石子?”度蓝桦将眼前地形地势牢牢记在心间,决定回去后就立刻画个地图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的卵石,“大概在什么位置?”

冯三已经命人拿了图纸来,又指着碎开的冰面一一核实,“那边,还有那边,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不算太远。而且都停在冰面上,必然是这两日刚扔的。”

这些天频频下雪,又频频化雪,而上一场降雪就在四天前,若石子是四天之前扔的,必然被冻在冰面上。但这几颗都没有。

“你觉得那些石子跟死者有关?”度蓝桦沉吟片刻,问道。

冯□□问道:“难道夫人不觉得可疑么?”

度蓝桦点点头,“确实可疑。”

若是夏天往湖里丢石子尚且有情可原,打水漂么,可冬天往冰面上丢?图什么?

刚进正月,城内外正是热闹的时候,寻常百姓间也忙着走亲访友,想找娱乐消遣的方式简直太容易了,何苦巴巴儿跑到荒郊野岭来丢石子?

是心情苦闷吗?不过八岁的孩子会有什么心事?

可惜冰面摩擦力太小,倒是不便判断扔的力度和角度。

一阵冷风吹来,顿时冻得度蓝桦的腮帮子都有些麻木了,她下意识抽了口气,又把斗篷紧了紧,目光在脚下和死者的落水点之间不断徘徊。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利用自制的芦苇草筏匍匐划过去的,被吓得半死后又原路返回。而衙役们要打捞尸体,就必须考虑负重问题,所以只能去附近征用小船,直接破开冰面捞尸。

根据记录,尸体落水的冰窟窿距离岸边足有十丈远,换算过来差不多是三十三米多。

度蓝桦把手伸进斗篷帽子里,捂了捂冰凉的耳垂,转身对冯三道:“找个跟这里的冰层差不多厚度的地方试一试,看承重如何。”

冯三领命而去。

度蓝桦又揉了揉几乎失去知觉的鼻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首先,她要确定究竟是死者自己走上去的,还是被人丢进去的,这一点对于判断自杀还是他杀很重要。

率先发现尸体的是个叫郭够的男人,二十七岁,家境中等偏上。他爹当年给他取名字时,本意是想日后鲜衣美食管够,结果因为郭够行二,又有点游手好闲,被人戏称为郭二狗。

那郭二狗本想弄俩钱花花,也好让家人刮目相看,结果大鱼没抓到,反而近距离观摩了死不瞑目的尸体,当场就吓尿了。

是真的吓尿了。

他从冰面上爬下来时,裤/裆都冻上了冰碴,这会儿正守着个火堆瑟瑟发抖,等待衙门的人问话。

度蓝桦离他还有三五步时,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尿骚味,听见了郭二狗两排牙齿不断磕碰的喀嚓声。

冬天的棉裤十分厚重,郭二狗烤了这会儿,估计里面还没干呢。她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小衙役,“大冷天的,怎么不让他换了衣裳?”

小衙役忙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他的家人了,估计过会儿就带着干净衣裳来了。”

当时衙门的人正在四周搜索,郭二狗跌跌撞撞跑出去没多远就接上头,然后又领着冯三等人回到现场,而度蓝桦等人来的也够快的,这会儿郭家的人还没到呢。

大家都是出门办差的,谁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棉裤,能怎么样?只好等着吧。

度蓝桦听罢,点点头,“罢了,”又对韩东和阿德道,“你们再去弄点柴火来,也让大家伙儿轮流取暖。”

大冷天的,出门办差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有不少人要沾水,不烤烤火真的要出问题的。

韩东和阿德领命而去。

小衙役很机灵地帮度蓝桦搬了个大树墩过来,请她在火堆边上风向坐下问话。

度蓝桦道了谢,坐下烤火后果然舒服很多。

一般来说,普通百姓对衙门的人会有种天然的敬畏心理,她都坐的这么近了,正常人早就跪下行礼问好了,可郭二狗却愣是没有反应。

实际上,他不是无礼,而是完全被吓坏了。郭二狗蹲在火堆旁抱着自己,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断跃动的橙黄色火苗,口中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水鬼”,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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