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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芮摇摇头,神情平和的站起身,锦书立时扶住她胳膊,两个人在小院中随意的闲逛。

“锦书,你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太本分了。”

主仆二人相伴逾十年,从先皇后宫中不得宠的低阶妃嫔,一路走到今日的贵妃娘娘、太子养母,锦书可谓是她最信任的人,便连亲族养子都要差上一筹。

转眸见她作恭听状,王芮缓缓道:“眼前的小利不算什么,你要学着把目光放长。走一步看一步是普通人,走一步看三步是聪明人,走一步看十步可为智者,而我们——”

眺望天际悠远的云彩,她淡淡一笑,“母子没有隔夜的仇,便是贤王再混账,赵淑妃到底与他血脉相连,顶多也就冷着些,血缘是剪不断的。”

锦书明了她的意思,下意识反驳:“可是……”

“本宫都懂。”王芮平静的打断她:“殿下念旧情,重孝道,即便并非亲生,也定不会苛待于我——可把未来交到别人手里,终归失了先机。”

疑惑的眨眨眼,锦书觉得脑子有点懵。娘娘说的倒是没错,可……哪个太后不是这样过来的?

“太子乃皇后所出,皇后姓李,他外家姓李,而我却姓王,日后就算他登得大位,我也只是个空壳太后而已,一样要看人脸色过活,只是主宰命运的从陛下变成养子罢了。”

不等锦书开口,她继续道:“而且,你忘记李皇后是怎么死的了吗?”

心平气和的看着她猛然僵硬的惊悚脸孔,王芮面无波澜:“彼时,陛下不顾满朝反对,坚持纳我入后宫,仅仅两年便为贵妃。皇后认定我狐媚祸主,不顾众人劝阻,刚生产完便拖着虚弱的身体于承香殿前跪求一夜,逼迫陛下赐我一死……”

“娘娘不要说了!”

受不住的尖声打断她,锦书心虚的四处张望,脸都吓白了:“殿下、殿下就在侧厢,娘娘您慎言!过去的事便

过去了,天长日久的,没人会记得!”

——怎么可能?

王芮摇摇头,忆起那段过往,难得也有些唏嘘。

其实,她从来没想那样的。

为了调和后妃间的矛盾,也为了让其他嫔妃不再看轻她,陛下深思后,竟以皇后身体虚弱为由,打算将小皇子抱来让她代为抚养。皇后乃名将李茂的老来女,性情刚烈,怎会忍受这种侮辱?自古只有抱来后妃的孩子给皇后养,若她应下此事,开这先河,就是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丢,滑天下之大稽!

夫妻多年,皇上自也了解她性格,是故并没马上下旨,而是想要创造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哪知有人把消息漏了出去,李皇后提前知晓,本就在殿外跪了一夜的身体愈加虚弱,气怒攻心下,呕出好几口血,过不几日,居然就一命归西。

李茂乃大梁老将,戍边守关几十载,高宗在时便得重用,明德帝登基后,手上没有能耐的武将,更加倚重于他。李皇后最终落得如此,为了安抚岳父,他又是加官进爵又是请人叙话,本来李茂该将手上的虎符上交,如此也不了了之,到现在都没收回。

大梁共有三块虎符,分别在明德帝、镇南王府和李茂手中,那散落的两块一直是皇上的心病,可惜他资质实在平庸,到现在也没归拢好应得的权力。

皇后病逝后,其长子,也就是前太子由陛下亲自教导,小皇子则理所当然由位份最高的贵妃来抚养。兜兜转转回到最初想要的结局,王芮只觉可笑,却也没有故意怠慢——毕竟,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自己孩子的。

只是,没想到,那位天资过人的前太子竟会染上时疫,结果储君之位就意外扣到了毫无防备的萧鸿元身上……

而她,也是那时才动了心思,重新活络起来。

不为帝位,却为自己。

“娘娘,”锦书犹疑的问话猛地拉回她思绪:“其实这段时间,一直有人企图在殿下跟前散播谣言,挑拨您二人的母子关系,只是奴婢瞧您劳累得犯了头疼旧疾,所以擅自压了下来……”

“散播谣言?”

似笑非笑的扔开手中花儿,王芮毫不惊诧:“是有人想去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吧?”

为了稳定母子关系,她与陛下强横处决了昔时的所有宫人,便是有些漏了网,也绝不敢再提这陈年旧事,是以萧鸿元从不知道亲生母后的真正死因,只晓得她病逝而已。

——可纵使迷雾再多,拨云见日,真相也迟早有一天会显露人前。

“此事本宫早有定夺,你且先防着那些小人,待到合适时机,我会亲口告诉殿下。”

“嗯……什么?”

震惊的瞪大眼,锦书下意识阻拦:“娘娘,您三思啊!若是如此,您们的母子情分说不定就到头了!”

王芮眉目冷清,不为所动:“日后他若顺利即位,早晚也会知道这事。与其从别人口中听说真相,还不如本宫自己来讲。”

顿了顿,她续道:“他现在虽是太子,位置却还不稳,仍需仰仗本宫,即便真恨不得我死也无法立刻动手,如此,便有时间去消化仇恨,捡起往昔之温情;但若等他即位,到时本宫于他毫无辖制,恐怕就真是黔驴技穷,只能任人摆布了。”

而且,这个决定也是摸着萧鸿元的性子来的。

许是幼时散养,没有接受过储君之道的教诲,又随了明德帝的优柔,这孩子敏感多情,伤春悲秋,还有些男儿不该有的当断不断。乍然听到真相的话,他定会震怒,但死人终归比不上活人,时日久了,待他气消,她有把握为自己翻盘。

等到百年后陛下归西,他顺利登基,她这贵妃再无价值时,恨她入骨的李茂一派定会拿此事来做文章。倘若运作得好,这孩子说不定还会以为她真挚仁慈,反觉得自

己受了委屈,进而增进母子关系……

不过,这些全要细细谋划,一步都不许有失。

想到此,王芮重新振奋精神,“世上从没无解之事,我们先这样……”

——

太常殿。

随着小顺子踏进主殿,长安发现萧逸和萧鸿顺早已在此,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怪。

宽大的桌案后,明德帝倒是唇角含笑,心情似乎比之前还好。

“陛下,”微微弯身后,长安说辞不变:“太子殿下乃有大富贵,得天眷顾,虽然体弱,却不会生有大病症,您尽管放心。”

旁侧的小顺子闻此抽了抽嘴角。这陆姑娘可真是,除了“娘娘”变成了“您”,其他的竟与刚刚回答贵妃的说辞一模一样。

“如此甚好。”明德帝听后大悦,着人赐了她座位:“这孩子当时早产,打小身子就不康健,现在还比以前强了许多。”

“陛下龙体贵重,乃有大运道。太子沾了您的祥瑞之气,想不好转也难。”

明德帝被她夸得飘飘然,当即便赏下许多珍宝,还令宫侍去找了轿辇,待会儿直接把她送回西市。

随口又聊几句,明德帝突然道:“孤观你年纪,似也不小了……”

“烦请陛下收回成命,民女不需赐婚。”

“……赐婚?想得倒美,可惜孤没你打算的那么长远。”唇角微抽,他啼笑皆非:“闲时一问罢了,看样子你似已及笄,旁的女子到这年岁都当相夫教子,你日后却有何打算?”

“自然是继续游历。”长安答得毫不犹豫:“九州之域何其广,我希望能看遍美景,观尽风月,如此也不枉一世为人,了却遗憾。”

眼瞅明德帝眉头微蹙,她又诚恳道:“人与人的追求迥异,女子们可能大都渴盼这一生能平稳安康,婚姻和顺,子孙满堂。可民女实在不喜后宅那四方天地,如此可能有些离经叛道,还望陛下理解。”

冷漠的盯着手边的茶杯,萧逸暗想你也晓得自己离经叛道?呵,可惜陛下最喜欢温顺的女子,定会斥责于你的。

难得能瞧到陆长安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敢反驳的怂样,他甚至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样啊……”

沉吟之后,明德帝却笑着颔首:“人各有志,无悔便好,你很不错。”

萧逸:“……”可以不要双标得这么严重吗?!

话题一转,明德帝忽又敛起欢容:“孤听你说,地方上的不少官员都无视政令,阳奉阴违,可是真的?”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长安微微一愣,刚刚胡诌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可依着对自己的了解,即便实情如此,她也绝不会大喇喇的说出口来扫兴才是。

似是没瞧见她的惊诧,明德帝自顾自道:“前朝有帝王好微服私访,总是能体察到不同的民情,孤以为此法极好,可惜政务实在繁忙,分-身乏术。”

似模似样的叹口气,他又耐心解释:“如果去找钦差,一则朝中盘根错节,党派纷争,怕是有人借着肃清污吏的幌子大肆抨击异党;二则,钦差单枪匹马,恐无自保之力;三则,大家俱都同朝为官,稍一打探就知根底。钦差也怕祸及家人,不敢揭露一些势大的佞臣——”

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他作哀愁状:“因为没有合适人选,孤这想法不得不搁置。”

拧着眉头逐条思索,长安奇怪的望向明德帝——

好像,他这些顾虑,自己全都没有啊!

所以,这老皇帝想干嘛?!

“陆氏一族于前朝可是国师,在百姓中很有威望,便是有人不认当今皇帝,也不会有人不认当朝国师。”

“陛下谬赞。”她谨慎道:“讹传而已,做不得

准。”

“你也不必谦虚。孤知你们世外之人大多悲悯,像是智空大师,为了让人体悟佛道,竟还自酿美酒,此种情怀便胜过了许多俗人。”

暗暗翻个白眼,长安心道那酒很贵的,智空是为了挣钱,情怀只是个幌子好吗?

“孤以为,微服私访的想法不错,你觉得呢?”

顶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长安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所思为国为民,自是好极。”

小命要紧,她还没胆子去当面顶撞。

“那你可愿来作孤的眼睛和耳朵?”

“……”

“休要推诿,孤知你手段颇多,自保绝无问题。反正不打算嫁人,你尽管随处游历,也不必专门去寻那污吏贪官,假若碰巧遇见,便通过驿站传信到京都于孤知晓,对自己也无甚损失。”

……好像,的确是的。

脑筋一转,长安当真思考起这法子的可行性来。

虽然家族有令,不许入朝为官,可她这并非做官,只是拉大旗扯虎皮的当个伪钦差而已,时不时的送个信,也不算违背了族规。

而且,身为钦差,她还能享受些上层特权,比如萧逸那混账,以后再也不能拿身份规矩说事儿了,呵……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趁着皇帝心血来潮,还没改变想法,长安果断点头:“陛下需要民女为您做什么?”

早猜到她不会也不敢拒绝,明德帝微微一笑:“孤已经说了,去当那眼睛和耳朵,若是遇到不平之事,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丢下,但都必须要告知于孤——这样吧,每个月送封信来,如何?”

“没问题。”长安想了想,又皱起眉:“但陛下有一点却说错了。”

“哦?”

“祖上有令,不许以术伤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所以,民女并不如陛下想象般孔武。”

被她的“孔武”逗得一笑,明德帝思忖一会儿,目光扫到萧逸之时,略微一顿。

“垂文。”

右眼一跳,萧逸木着脸起身:“臣在。”

“孤记得你年幼之时,曾说愿作一豪侠,仗剑走四方?”

“……”

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他并不在乎萧逸应没应答:“如果要你来保护钦差,可是愿意?”

不可思议的抬眸,余光瞄见长安幸灾乐祸的冲着自己龇牙冷笑,萧逸不假思索的断然道:“不愿!”

没想到他反应竟这么大,明德帝微微眯眼,一瞬想到什么,不善的朝他看去:“为甚?”

感受到上首如有实质的冰寒目光,萧逸心下一惊,原当是陛下随口一提心血来潮的念头也如潮水般,倏然退去。

再不济,他好歹也是王府世子,绝不该如那武夫般去保护个平民,尽管对方摇身一变成了钦差……

他以为,这只是皇帝的一句戏言,可眼下这样子,却像是非此不可。

——为什么?

陆长安被召进宫里只是个偶然,不能划入预期;那么……只能是陛下打定主意,早想把他外派出京——且无一兵一卒,以一种毫不体面的方式,远远打发走。

想到镇南王府的处境和归来之后,圣上对他隐约的忌惮与厌恶,再加上这么久都没有个具体官职,萧逸似乎明白了陛下为何会做此决断。

其实,于他而言,官职高低无所谓,职权大小无所谓,甚至把他外派去当个小小县令都无所谓,但为什么……

偏偏要去保护陆长安呢?

他是绝对不会就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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