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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又是一个寒冬。

这年正道动乱,魔教那?边好像换了教主,新教主叫什么名字,聂秋也?不清楚。

大雪压寒城,行人的发梢眉间都沾染了细小的雪花。

聂秋的身体已经痊愈,体内的顽疾也?好得差不多,至少不会像五年前那?个冬日一样?,只要一动弹就会浑身疼痛,胸口的气郁结成一团,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将手搭在腰间细长的刀柄上,轻轻摩挲着含霜刀。

诚然,戚潜渊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皇子。

手段老辣狠厉,杀伐果?决,只要松了口,就丝毫不会犹豫。

雪越下越大,很快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路面,将世界染成了白色。

聂秋静静地看着,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前几日端坐在案前,桌案上摆着像眼前雪一样?浅白的信筏。他这时候已经写?完了,连墨迹都完全干透,空气中只剩一股浅淡的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缱绻难消。

他并不在意自己前去找戚潜渊这件事会不会害得自己命丧于此?。

他留下的那?封信是彻彻底底将身为养子的自己和聂家撇开?了关系。

做完这一切之后,聂秋将信筏整整齐齐地折起一个角,放进了抽屉中。

虽然是压在了最底层,但要是官家的人来查抄,必定会翻出他这封信来。聂秋想着,轻轻合拢了抽屉,至始至终未向旁人提起过一个字,过了两日就那?么去了皇宫。

戚潜渊大抵也?是看出了他没有?留后路。

聂秋想,但他给聂家留了后路,而聂迟,他相信他再糊涂也?不会拿聂家的前途开?玩笑。

戚潜渊放线,聂秋就咬钩。

慌慌张张,冲动似莽夫,生?怕自己不能被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似的。

聂秋不大关心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万般美景,在沉云阁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中都化作了烧痕。

旁人只能算作是匆匆过客,换不来他轻轻一瞥。

至于戚潜渊。

只要他真的能帮自己达成夙愿,事情结束之后,即使是他想要这条命,那?又如何?

聂秋转过头,没有?再看路旁的雪景。

雪中留痕,所以一行人到达陵山门?附近的城镇后就下了马,换成步行。

戚潜渊的死士人数很多,或许只派出了一半都不到,皆是一身利落的侠客装,半张脸笼在斗笠下,寡言少语,连呼吸声都好像比正常人要轻上许多,几乎听不见。

队伍稍前是两名暗卫,一个负责吩咐死士,一个负责和聂秋打?交道。

不过毕竟都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上山了。

大抵要将复仇当作第一要事的人来说,一生?都会被这种仇恨所纠缠,染上血气,要么在复仇之后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就此?崩溃,要么大仇得报,痛痛快快地与过往挥手道别。

聂秋两者都是,又都不是。

他甚至记不清那?天?他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怎么弄来陵山门?弟子的名册和画像,怎么谨慎地上了山,是从哪里开?始动手,又是从哪里结束的。

他只记得山上好像是有?尖叫声和哭喊声,但是和他无关。跑下山的人或是反抗的人都被躲在暗处的死士暗卫动手解决掉了,没有?一人活着离开?这里,即使是坠下悬崖,即使是服毒自尽,也?被揪起来一个个辨认面庞,弄断了喉咙,确定没有?呼吸了才去寻下一个人。

寒山那?时候好像是十一岁的年纪,正是少年像柳枝一样?抽条的时候。

他的长相或许和当初在沉云阁时没什么区别,又或许变化很大,聂秋记不清了。

聂秋只隐约记得自己坐在寒山的身旁,感觉到身侧人的呼吸渐渐变慢变轻,但是他没有?往他胸口处正往外涌血的巨大刀伤看上一眼,只是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血腥气被大雪掩埋,几乎闻不见。

但是聂秋对这个味道却是很敏感,他几年前的时候闻着还会干呕。

于是他握住落入掌心中的冰冷雪花,开?口向寒山说了第一句话。

“我原本闻不得血腥味的。”聂秋说罢,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翘了翘嘴角,“人命真的很轻。磕磕碰碰就会流血,捅上一刀就痛得说不出话来,要是受了致命伤,无人救助,就只能静静地等着意识消退,身体腐烂,最后化为泥土。”

寒山没有?回?答。

聂秋也?没有?想听他的回?答。

“师父师姐当时死在你面前时,也?是这么痛苦的吗?”他的咬字很轻,又偏偏带着股温柔,被雪落声压得低不可闻,“沉云阁的弟子们向你求饶的时候,也?像今日陵山门?的弟子们向我求饶时一样?吗?明知道我仍然会下手,却还是抱着可笑又可怜的希望?”

尘埃落定,陵山门?上安静得好似不在人间。

过了一会儿,聂秋听见寒山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闷闷的咳嗽声,“你还是选择了下手。”

聂秋垂下眼睛去看他,才发现寒山在笑。

“你选了和我一样?的路,师兄。”

那?双眼睛并未被大雪所掩埋,和聂秋那?一夜在漆黑竹林中所看到的没什么区别,仍是一双野兽似的眼睛,明亮且不含任何一丝真切温暖的情感。

寒山不知道聂秋的名字,聂秋知道寒山的真名,却也?不想喊。

他们在某些地方确实很像。

比如寒山在山寨被灭后选择卧薪尝胆,聂秋在沉云阁覆灭后选择孤注一掷。

比如寒山没有?哪一分一秒是忘记过仇恨的,而聂秋亦是在每个黑夜中惊醒。

不可能原谅,也?不需要自我排遣,该偿还的,就以血来偿还。

所以此?时此?刻,寒山是笑着的,他的眼里也?没有?半分胆怯——聂秋是明白原因?的。

聂秋又想,他现在浑身都是别人的血,手里刀上挂着干涸的血迹,不止是身上,手里,眼中,连魂魄都染上了一丝血气,抹不干净,他也?不需要抹干净。即便是他死在后来者的手中,死在荒唐的权谋交锋中,在睡梦中长眠,在病痛中死去,抑或是选择了自杀……

他自己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人命是世上最不值钱的,又是最值钱的。

没人该死,也?没人不该死。

寒山大抵也?是此?番心境。

他的口中流出血,将雪地染红了,而寒山好像没有?感觉到痛似的,依旧看着聂秋,“时隔多年,我早就记不清你所说的师父师姐到底是谁……那?天?,沉云阁掌门?连同十几个师父、大弟子,没有?一个人是向我求饶了的,别说是呼救声,我连一滴眼泪都没看见。”

聂秋这才怔了怔。

“你满意了吗?”寒山的眼神很冷,他很勉强地牵了牵嘴角,说道,“有?来有?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谓复仇,就只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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