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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常锦煜就这么改了主意,说道,“回去,我不见他了。”安丕才?劝道:“从魔教到沉云阁,可算不上近。途中千里,高山低原,黄沙泥沼,师弟,你应该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千里迢迢前来此处,不该因为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
常锦煜沉思片刻,可能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经历,没有再提要回去的话了。
走了一阵,安丕才?突然抬手止住了常锦煜的动作,轻声说道:“有人。”
于是常锦煜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神色冷淡地隔着一层竹林看了看,说道:“不过一介孩童罢了,根骨也差,还拦不住我们二人,直接解决掉他吧。”
其实距离并不远,但是竹林之外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说实话,加上这沉云阁上下所有门众,能拦住这对师兄弟的,也只有常灯和汶云水。
不过,这么多?年来都龟缩在一隅角落,沉溺现状,只求安稳太平,常锦煜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想,甚至不用安丕才?出面,常灯和汶云水怕是连他一个人都拦不住吧。
安丕才?闻言,转过头来,很?是无语地看了常锦煜一眼。
哦,常锦煜记起来,上回他们二人决裂就是因为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若是他硬生生闯进常灯安身之处,动了手,见了血,常灯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翘起的乱发,心?想,那没办法了,只能在这里等着。
月光清浅,身处山间,这月光似乎变得更加寒冷起来,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安丕才?站了一会儿,明显感觉到常锦煜逐渐不耐烦,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抬手拉住了他这个师弟的手臂,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甚至没有打破寂静的月夜。
“你可要想好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我知道。”常锦煜拨开安丕才?的手,又忍不住调侃道,“师兄,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身处正道,所以将落雁门的习惯给带到魔教来了?魔教恐怕也只有我能听进去你这番教导了。”
安丕才?却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我早已折剑,往事罢了,无须再提。”
稍一走神,再抬眼去看的时候,那男童已经转过了身,望向小路的另一头。
两人皆是实力不俗,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下盘稳重,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踏过,带着一丝一缕的犹疑,好像是在警惕什么,又或是在烦恼什么。
树叶摩擦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十五六岁的少年将灌木拨到一旁,眉目清朗。
他的右手还搭在刀柄上,很?是戒备,却在看见男童相貌的一瞬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舒展眉头,将露出一寸的长刀收回了鞘中,走过去唤他的名?字:“寒山?”
一身素白的男童卷起宽大的袖摆,恭恭敬敬地喊道:“师兄。”
安丕才?很?快就发现常锦煜突然之间的沉默,带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顺着常锦煜复杂晦涩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他便瞧见那位身着蓝底云纹衣裳的少年,衣袂处纹着个“裂”字。
好似一道闪电劈开?万丈云层,撕裂天际,裂成细细密密的豁口,透出半点不甚明亮的天光,隐约几声雷鸣,似是嬉笑怒骂,殷殷劝诱,抬手就要将人往回忆的泥沼里带。
裂云刀,常灯。
“是常灯的弟子?”安丕才?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也对,年纪都不小了,该收徒的都收徒了,该成亲的也成亲了,就剩他一个,从落雁门叛逃到青龙门之后,便万念俱灰,无所企求,只能静静地在一旁瞧着热闹的景象。
十五六岁啊,年纪和?岐生差不多?,真要说起来,或许岐生还要更小一些。
安丕才?这么想着,为了缓解凝重的气氛,也这么说出了口。
常锦煜平日里看起来是近乎无害的,笑的时候会弯起眼睛,丝毫没有魔教教主的架子,又喜欢和下属开?玩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叫他生气,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原谅的。
然而,他此时此刻,双手抱胸,脸上的笑意敛去后,浑身上下的气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终于觉得无趣了,就干脆将那些虚情?假意都撕破,底下藏着的不是骨血,是如同蛇一样冷的温度,是如同狮子一样尖利的齿爪,是如同鹰一样轻蔑肆意的神态。
他用审视的目光将少年上下打量了几遍,说道:“然而,仅仅是块未显锋芒的剑坯。”
“他还没有亲手沾过血,只是个靠着天赋勉强习得半点技艺的学徒罢了,长期以往,恐怕难成大器,白白浪费了好底子……师兄,你知道吗?方岐生十三岁那年就见了血,取了人命,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没有害怕,当夜回去照样睡得安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常锦煜不是真的要听安丕才?的答案。
“因为他生于泥泞,在闹市,在暗巷,在牢狱,在一切肮脏阴暗的地方谋求生路,所见所闻,皆不是常人所能体会。所以他从不畏惧这些,能够凌驾于生死之上。”
“连血都不敢碰的人,连人命都不敢取的人,能握住什么?能保护什么?”
常锦煜说到此处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难得有一瞬间的愣神,不知道是否记起了什么。
不甚明晰的轻语声从竹枝间传了进?来,涌入偷听者的耳中。
被称作“寒山”的那个弟子有点害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迷路了。”
蓝衣的少年忽地轻笑一声,抬手将小孩儿的手握住,用掌心?的温度去捂热,声音轻柔,下一刻又融于沉沉的晚风中,化作一缕云雾。
他说:“我带你回掌门的住处。”
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渐远去。
安丕才?侧过头,正要唤常锦煜一起走的时候,抬眼却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去,
从安丕才?的角度,只能看见月影从他的额上倾泻而下,悬在下颚处,最终淌进?衣襟。
常锦煜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在此时离开?,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嘴唇抿起,眉头微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迈开?了步子,没有半分犹豫,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月色如水,照彻寒夜,却映不出常锦煜的深沉如渊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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