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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挽烟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软枕垫在腰后,斜斜地靠了上去,用涂了蔻丹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脸颊,仿佛是在斟酌用词,又仿佛是在平静自己因为回忆所牵动的情?绪。
而聂秋同样也在沉思。
他第一次见到覃瑢翀腰间的玉佩时便觉得眼熟,聂家也常收到这种请帖,聂迟偶尔会让他去赴宴,兴许就是在那零星的几?次中,他无意瞥见过前?来赴宴的顾华之,还有?那枚玉佩。
不过,聂秋那时候年纪尚小,记不清顾华之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仅存的印象,是顾华之静静地坐在宴席的角落,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旁人的热闹隔绝开来。聂秋记得他那夜是一袭石青色的长袍,花纹奇特,像是打翻了墨汁般的,深黑在他衣角处铺开,逐渐蔓延开来,颜色也逐渐变得浅淡,汇成灵动的山水之色。除却这个,还有?他腰间那枚成色剔透,色泽温润的玉佩,雕刻成螭虎口衔莲花的模样,栩栩如生。
关于这位曾经的濉峰派大弟子,聂秋倒也有?所耳闻。
听说他极少外出,每有宴席给濉峰派递了请帖,他才?缓步踏入旁人好奇的视线,许多深居闺中的大家闺秀听说了,费尽心思,钻破了脑袋尖,向爹娘百般撒娇,只为求得一张请帖,去见上顾华之一面,或是因为好奇,或是因为仰慕,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两个性格迥异,家境全然不同的人,命运竟然纠缠在了一起,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田挽烟点着脸颊的手指顿了顿,提醒道:“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见聂秋颔首,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一边回忆着,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田挽烟出言催促后,覃瑢翀有?片刻的迟疑,在短短的时间中,他兴许将过往都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然后,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说道:“我考虑后觉得,既然他专门写好了信,若我不收下,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这片好意。虚风子,你还是将信给我罢。”
虚风子的面色不改,眼神晦涩复杂,沉默不语地将那封信重新从袖中取了出来。
覃瑢翀抬手接住,然后他就发现这封信很薄,里面应该只有一张宣纸,唯一的重?量来源于不断向下流淌的悠长时光,为它镀上了一层陈旧的浅黄,信封上所沾染的莲香却经久不散,仍在他鼻息间纠缠,清淡,柔和,含蓄,不似他往日里喜欢用的任何一种熏香。
说实话,他其实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信拆开,当着所有?人的面细细地阅读。
但是,或许是因为汹涌而至的命运,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急切,或许是因为田挽烟的催促,或许是因为虚风子的眼神,或许是因为这濉峰融于夜色之际的寂静……覃瑢翀拿着这封泛黄的信,突然就很想立刻拆开看一看。
虚风子说,顾华之在几年前就离开了濉峰派,如今大抵正过着儿孙满堂的清闲日子。
他从没有?想过有?谁能与顾华之并肩,没有想过有?谁能奢侈地得到他的喜爱。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性子不如往日那般清清冷冷,倒也不算稀奇。
覃瑢翀的喉结轻微地上下一滑,只觉得有?股疼痛的涩,久久在他喉间停留,又不知何时才能够消磨殆尽,几?天,几?月,还是几年?在顾华之的事情?上,他永远无法保持理智。
总归来说,是件好事,他如此宽慰自己,能有人将那个扶渠羽士从寂静中拉回俗世?,能叫他感觉到以往从未感觉过的情?绪,经历从未经历过的事情?,难道不是件好事情?吗?
就算作为一个友人,他也该给出他的祝福,不是吗?
他早就想过了,这么多年以来念念不忘的只有他一个……他早就想过了。
旋即,覃瑢翀又扯了扯嘴角,想,祝福的话他应该是说不出来了。
抱着看完之后就将信还给虚风子的念头,覃瑢翀的手指从信封的边角处滑过,挪到了封口上,几?乎是心如死灰地撕下了封口,动作极为缓慢地打开了这封薄薄的信。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猛地将宣纸取出,展开,铺平,翻来覆去地看,却什么也没有。
确实是一个字都未写,信的一端,只剩一滴陈旧的墨迹。
明明只是墨迹,溅落在纸上,占据了很小一块地方,却让覃瑢翀觉得刺眼。
他看向面前的虚风子,拿着信的手指在颤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声音也在发颤,像根绷得太紧的弦,很快就会因为无法承受的沉重?而断成两截,“顾华之这是什么意思?”虚风子退后一步,又一次对覃瑢翀作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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