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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夜晚并不算太静。
白玄原本只在那小小的一方雕花的窗户中窥见人间烟火,无论喜怒哀愁,无论喧嚣或是沉寂,在他眼中都无异于遥远的灯火,隔着一条看不?见的天河,永远都是他无法触碰的。
热衷于看画的人,看久了,也就成了画中的草木,成为斑驳颜料中明亮鲜活的一笔。
如?今,身处夜色中的临安,白玄觉得,倒是和往日隔着那扇窗看的时候不?太一样。
打更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云中泅着水汽,他看见万家灯火就在他身侧巡游,傍晚虽至,却偶有家仆守在宅邸的大门处,等待主人的归来——晚风是冷的,提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笼,年纪不?大的小厮蹲在石阶边上,被晚风吹得直打颤,不?断揉搓着双手,以此取暖。
恍恍惚惚抬眼一看,小厮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得心颤了颤,定睛看去,倒不?是什么魍魉鬼魅,是个身着玄衣的人,戴着诡异的鹿角面具,挺骇人的。
这玄衣的人朝着他走过来,小厮抖着手想去叩门环,喊侍卫,灯笼都吓得歪了半截,软塌塌地耷拉着,竹篾支起一个鼓包,一如?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他正欲向后退去,玄衣人却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看他手里的那盏不算好看的灯笼,辨不清面具下是什么神情。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好像没有敌意,念及着喊醒那几个侍卫的后果,小厮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了止住脚步的玄衣人半晌,终于确定他不?是冲着自己身后的府邸而来。
凌冽的晚风好像变得不?那么锋利,小厮想,是因为他的神经松懈下来,还是因为这玄衣人撩起袍角,也蹲在了离他几步距离的地方,正好把风口严严实实地堵去了?
这夜晚,好歹是见到个活人,他心里终于有了点宽慰。
风虽呼啸,却未能吹起那身玄袍,衣袂袍角处的暗红色绳扣就像是秤砣,沉甸甸地往下坠,安安静静的,不?为所动,将风声也割裂,小厮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虽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借着那盏火光,倒也能看出来这人身着的衣物,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有?的。
到底是什么布料?小厮忽然起了兴趣,绞尽脑汁地去想,勉强得出个火浣布的结论,转念又觉得不?像,火浣布怎么可能会泛着绸缎一样柔和温润的光泽?兴许是他孤陋寡闻了。
玄衣人始终看着他手中的这盏灯笼。小厮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不明白,这灯笼面上没有画着任何花纹,形状也是最普通的,就算是三岁大的孩童也不?会捡来玩,有?什么特别呢?
小厮移开视线,抬眼望向无人的深巷,他是在等人,而这个人,也是在等谁吗?
他的问题实在很多,堵塞住喉咙,到了唇边却又烟消云散,并未吐露半个字。
似乎是被他满腔的思?绪所惊扰,玄衣人抚了抚那张面具,转头看向南面,小厮无所事事的,又开始猜测他在眺望什么,是惊花楼,是赏春阁,是西湖,是南市,还是姬王府?
念及此处,玄衣人却突然问道:“姬王府,是什么地方?”
小厮没想到他会开口,心惊肉跳的,半晌才缓过神来,琢磨着,又觉他声音恰似瓷碗里的荔枝,结着一层欲融未融的白霜,边这么想着,他边说出了这不?算什么秘密的答案:“那是前朝的王室了。旧王奔逃,王位就顺势落在姬王身上,不?过七八日,王府上下便被当?今圣上问斩,府邸就也就这么荒废了,无人问津,再过一年半载,应该会被重新修缮吧。”
他这么说着,却见玄衣人抹平袍角上的皱褶,向他颔首示意,起身就要离开。
小厮原本也想跟着站起来,两股处却是酸疼难忍,他俯身揉着腿,看到玄衣人朝着南边走去,隐约明白他是要去姬王府,便提醒道:“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没什么好看的了。”
白玄听到他这话,却没有?止住脚步,他想,他也知道那座府邸该是一座荒凉的孤坟了。
踏过深巷,绕过迂回的折角,云中的水雾越发凝重,一场倾盆大雨将至。
徐阆就站在深巷的尽头,面前是无异于废墟的封闭宅邸,陈旧腐朽,许久无人踏足,石阶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转角处结了蛛网,满目萧然,是一副寂寥冷落的景象。
他没有进去,也用不着进去,除了久病未愈的疮痍病斑以外,里面什么也没有。
白玄在徐阆身后站了片刻,他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但?徐阆没有回头,他什么话也没说,往日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仿佛都失去了踪迹,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府邸,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将笑意收敛,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怀念,恨也没有,悲痛也没有。
因他国破家亡,只余山河。“‘徐阆’并非你的本名。”白玄问,“你的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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