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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鸿朗不明白,为何神女会说出将人带到自己神殿这样的话。

她的神殿照理来说,不应有人长时间踏足。

更何况眼下这人只是个贱籍。

“不可能。”他看着戚弦衣,眼底染上猩红,“将这贱籍留下,由得他在我身边伺候已是我最后的让步,若要叫他去神殿,那先前答应的便一概不算!”

他显然厌极祁温瑜,尤其厌恶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去了神殿,更厌恶对方能看见未现形的神女。

“你不喜他。”戚弦衣看着对方,“留他在你身边岂不更不快,人我带走,日后你见不着便两不相关了。”

说到底不过是替这个贱籍开脱罢了。

深吸口气,怀鸿朗猛地蹲下,接着将地上跪着的人,眼前垂落的长发掀起。

“我便不明白,为何你这样护着他?不过是个贱籍罢了,难不成是因为这相貌?”

随着他的动作,祁温瑜常年未暴露在人前的面容,霎时间叫人瞧得清清楚楚。

因为长时间服役营养不良,且又时常受人欺辱的原因,他的脸上看上去有些不健康的泛黄,嘴边苍白,面容憔悴,唯有一双眼眸,似乎有微光闪现。

总之,看上去并不好看,尤其是在面容冷峻英气的怀鸿朗跟前,两相对比,便愈发能瞧出差别来。

祁温瑜原本就十分自卑,觉着自己容貌不显,不似怀鸿朗那般兰枝玉树,因而不愿在神女跟前露出自己的样貌,可眼下被怀鸿朗忽地将长发撩起,殿内明亮的烛火印照,叫他愈发自卑。

“不要!”他惊呼一声,将头狠狠往旁边一撇,挣脱了对方抓着自己长发的手。

他不想叫神女瞧见他这副落魄的模样,更不想是在怀鸿朗面前。

可方才那一会子,只怕神女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吧?

像他这样其貌不扬的人,同王上一比便能瞧出差别了,神女大人此刻只怕已经觉着他恶心了,再不想见着他了吧?

而似乎要叫他更为慌张一般,即便他已经挣脱了怀鸿朗的手,可对方却并未放过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容貌,你为何这般护着?”怀鸿朗看向站在一旁的戚弦衣,“他就是这大陆上最低贱的贱籍,若放在往常,便是即刻死了,也无人会在意,你究竟看中他哪点?……就因为他能在你未现形是看见你?”

怀鸿朗并不明白。

因为先前他曾经问过,那个有这样能力的人是谁。

那时的神女告诉他,说是不重要的人。

既不重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对方隐瞒,还深夜赶来救他?

“不过合眼缘罢了。”戚弦衣声音平缓,“同这些关系都不大。况,你方才过分了。”

她指的是刚才怀鸿朗趁祁温瑜不注意时将对方的长发撩起的行为。

“他自己愿意如此,是他的自由,你何故逼他露脸。”

怀鸿朗没想到,在见着这个贱籍的模样后,神女还能毫不在意地维护对方,心中愈发生怒。

“孤下旨叫人替你将神殿重新修缮,你如今竟为了个贱籍来指责孤?”

“这不一样。”戚弦衣道,“你替我修缮神殿,我多谢你。但这是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她是这样说,可在怀鸿朗心中,却是一样的。

“孤不会让你带走这个贱籍,方才说的话,孤都会履行,只要你将他留下。”

他这样说着,可看着祁温瑜的眼神却十分狠厉。

戚弦衣看了他半晌,最终道:“眼下的你并不冷静,若是将他留下,你真能做到自己方才所言?”她说着一顿,尚未待对方回答便又续道,“结果如何,你们心知肚明,也无需多言。今夜我带他走,这人便暂且替我看守神殿,也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怀鸿朗闻言,便要拒绝,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眼前的人忽地如一阵青烟消散,连带着不见的,还有方才一直跪在自己脚边的贱籍。

愣忪了片刻,怀鸿朗才意识到,神女这是直接将人带走了,连句话都未留。

思及此,他原本带着愠怒的面上,忽地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呵。”良久后,寂静的殿内,一道冷笑声响起,四周燃烧着的烛火剧烈跳动着,整个大殿内显得有些明暗不一。

想着方才的情景,怀鸿朗顿时觉着可笑至极。

“呵……哈哈哈——!”他忽地大笑出声,整个人显得有些癫狂。

一个贱籍。

就是那样一个贱籍,卑微、低贱,陋鄙,竟赢了身为大陆之主的他?

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他笑着,甚至怀疑方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停住,接着将衣袍上因方才动作过大而导致的褶皱慢慢抚平,接着一步步往阶沿上走去,在御案前坐了下来。

大殿中依旧静谧,几乎听不见响动,他看着不远处的烛台,眼底神色有些扭曲可怕。

“王上。”此时,紧闭的殿门外响起侍人的声音,“司部指挥使奉旨求见。”

这是方才去司部传话的那个侍人,因路程不近,故而眼下才同司部的人匆匆赶来。

他站在殿门外,估摸着声音的大小传了句话,若照往常的习惯,王上定然是能听见的。

可当方才那句话说了好半晌后,也未听见殿内的动静,更未传来叫进去面见的旨意。

见状,司部指挥使面上带了些疑惑,低声同那侍人道:“不是说王上叮嘱叫来面见的吗?怎的这会儿没动静?”

那侍人心中也是满腹不解。冲他摇了摇头后,又略提高了些声音,接着再次对着殿内道:“王上,司部……”

“滚。”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殿内传来的低沉之声打断。

这侍人伺候王上已久,自然清楚对方的脾性,因而一听得这声音便知晓对方应当此刻十分生怒,就这简单的一个字内都蕴含着愠怒。

于是他再不敢开口,冲那指挥使使了个脸色后,便轻着步子往后边退去。

那指挥使不知何故,但知晓王上眼下应是又不想见他了,故而也跟着这侍人离开。

而他二人刚走了没两步,便听得殿内忽地传来一声巨大且清脆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

嘶。

他二人心中都是一惊,愈发不敢去触霉头,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神殿内。

戚弦衣站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她跟前几步,是被紧紧捆着的祁温瑜。

与方才在观澜殿中被迫跪着不同,此刻的祁温瑜直直地站在对方跟前,只是头还是同以往那般低垂着,先前被掀开的长发,因为并未扎起,此刻又垂落在他面前,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似乎尚沉浸在殿内的情景中,并未开口。

戚弦衣看着他片刻,接着指尖微动,对方身上拧得死紧绳子便忽地自己齐根断开,接着掉落在灰青色的石板上。

“……”感受到身上的束缚霎时消失,祁温瑜身子一颤,好半晌后才略略抬头,但也仅限他自己能见着神女的高度,接着低着声开口,“多谢大人。”

他知道,自己忽然从怀鸿朗的大殿中消失,来到神殿,还有身上的绳子都是神女做的。

戚弦衣略一点头,算是接了他的话,接着便道:“既然来了,便早些休息吧,你被绑着这样久,且一直跪着此刻只怕也不好受。”

她说着,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祁温瑜能见着她,却不能见着隐在神像内的她,所以此时她暂且不能回去,唯有等对方睡熟了再说。

而听得她似乎是在关心自己,祁温瑜被捆了许久有些泛白的指尖张张合合,最终似下定决心般道:

“大人您……为何方才坚持要将我带来神殿?”

其实不只怀鸿朗,就连祁温瑜自己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

他原以为方才在观澜殿中就能听到答案,可神女却并未回答,但他的心中却着实对此事上了心,方才一直不开口,犹豫着也是因为这事。

他想知道,自己在神女心中是怎样的位置。

似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戚弦衣眼神略一怔,片刻后道:“你我相识一场,总不能由着他将你处置了,将你带至此处,能保全你。”

很简单的回答,完全不是祁温瑜心中的答案。

他顿时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想到,先前在观澜殿内,神女为了他一再同怀鸿朗争执的场景。

他一下子心中又变得高兴起来。

不管怎样,在那个人面前,神女选择维护的是他,最后带走的也是他。

而那个人,便是手握王权的王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做那些自欺欺人的事。

拆庙宇,收缴臣民手中的神女雕像,不让人来神殿参拜,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人自己心中那阴暗扭曲的心思罢了。

因为得不到,便让别人都不能触碰到,这样的心思,那人敢告诉神女吗?

其实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虽今日是第一回见怀鸿朗,但却将对方看得彻底。

卑鄙又黑暗的人啊,他们是同一种。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身份罢了。

见他站在原处不动,戚弦衣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祁温瑜一听,脑中忽地便想到先前怀鸿朗说的那花环的事。

照对方所言,是神女大人将花环放在祭台上,接着告知对方有人进入了神殿。

原本这事也压在他心中的。

因为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神女同怀鸿朗说的,进入神殿的那个人是自己。

可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转了几圈后,突然就变得没这么重要了。

他记得神女大人为了能接过花环而特意现了形,也同他道了谢,今夜更是深夜前往观澜殿将他从怀鸿朗手中救下,带来神殿。

这一切,都足以看出来,先前那话不过是怀鸿朗扯谎诓骗他罢了。

若真是神女告知,她又为何多此一举前来救他?

思及此,他忽地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畅快。

堂堂大陆之主,却也只能靠着这样的手段给自己带来些宽慰,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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