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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刚过7点,张丽就领着陶小霜早早去抽了血。

两人从抽血室出来时,门外靠墙的两条长凳上已经坐满了排队的人,直把同层的其它几个科室衬得人可罗雀了。至于原因,陶小霜觉得可能是因为抽血需要空腹,所以大家都想早点抽完血好吃早饭吧。

只走了几步,张丽就拉着陶小霜坐下休息,“抽血后,人的血糖会降低,就容易头晕,我们在这坐一会吧。”

两人挨着坐下了。张丽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纸包。掀开来,里面包着两块薄荷条头糕,她一手托着纸包递到陶小霜面前,说道:“吃点甜的东西可以升血糖。正好我带了糕团,陶同学,你吃点好不啦?”

陶小霜笑着摇头道:“不用了,张护士,我没头晕。”其实坐下后她就感觉到有些头晕了,但无功不受禄,已经想起这时候的物资尤其是粮票有多紧缺的陶小霜可不敢乱接吃食。

“有人请客,你就别说客气话。快吃吧——要是不吃就是看不上我这点东西好伐?”张丽不由分说地把纸包放到了陶小霜的膝盖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盛情难却,陶小霜对着张丽感激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条头糕,咬了一口。半透明的条糕吃在嘴里还是温热的,口感软糯弹牙,中心处薄荷的馅料带着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她不禁口齿生津。

沪上的条头糕历来就只有手指长的分量,陶小霜两三口就解决了一块。吃完她把另一块用黄纸原样包好,递还给张丽,笑着说:“张护士,我吃一块就够了,谢谢你。”

“哎呀,你笑起来有酒窝呀!”张丽惊讶的嚷道。这人好看起来就是邪乎,别人长一样都不容易,美人呢就啥都能配齐。

“哦……”陶小霜声音小小的回道。

张丽见她含糊的应了一声后就低下头去,还以为这好看的小同志害羞了,却不知自己无意中触动了陶小霜的心事。

差不多的话,平日里陶小霜不知听过多少,这次却着实让她愣住了。

打小就常有人夸陶小霜长得好,按说好话人人爱听,陶小霜自然也爱听,但是这些好听话里有一些的背后却是带着刺的——对陶小霜长得不像爸妈的容貌的恶意猜测像毒刺一般总刺得她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这眼睛!这皮肤!真是长得好像一个洋娃娃呀,就是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妈,像谁……不知道,总之不像他爸!’

‘这小囡生得确实好,就是不像爸妈……’

‘嘿……好在也不像高四海呀!’

‘……谁都拎的清。要不谷霞那个婆婆会死前才让母女俩见面吗?’

充满恶毒揣测、犹如浸满毒汁的流言蜚语甚至让陶小霜对别人的赞美产生了轻微的排斥感。

如今想来,原本以为全不可信的恶语里竟也有一个真相:自己的长相和父母两边都不相像,不是因为外婆曾说的‘那些碎嘴婆看不得我乖孙长得好’,而是确实另有缘由。

想到在梦里,20岁的宋诗比现在的自己略微成熟些的容貌,陶小霜寻思,自己能两世长得一个样,估计就是钥匙在作怪。想到这事让妈妈程谷霞受了不少的不白之冤,陶小霜就感觉有些对不起妈妈,可同时她又发现自己记不起和妈妈有多少亲近的‘往事’,不禁就叹了口气,自己和这一世的妈妈真的是太疏远了。

和张丽分开后,陶小霜回了305号病房。巡夜是在梦里进行的,对身体虽然没什么影响,但对精神的消耗却不小,陶小霜感觉很疲倦,不知不觉就躺着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大表哥程迎军就坐在床沿上。

两人一起吃完中午饭,程迎军从兜里掏出一把剥好的核桃,献宝似的放在床头,“小霜,给你吃——听说核桃补脑,你的脑子烧好了几天,吃这个肯定好的啦。”

按梦里的前世经历来算的话,陶小霜已经足有两三年没有吃过核桃了,看着黄褐色的核桃仁,她只觉得嘴里面立时口水泛滥。要请自己吃核桃的人是表哥,也就不用像对张丽那样讲客气了,陶小霜说了一句‘那我吃了,谢谢哥呀’,就吃起核桃仁来。

边吃,陶小霜边问:“这次二舅妈给你寄了些什么呀!”

程迎军掰着手指数道:“我妈寄了半斤核桃、1斤红枣、半罐猪油还有5块年糕。”

陶小霜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大表哥,边吃核桃仁,边在心里又把程家的人和事回忆了一下。

徐阿婆和陶小霜早逝的外公程根生一起生养了10个孩子。程根生是绍兴乡下的木匠,据徐阿婆说他能干又顾家,可惜出外做木工时患上了肠痈,人早早的就去了。顶梁柱没了,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是苦,程家的这10个孩子里只有4个长到了成年,正好是徐阿婆的头三个男孩和头一个女孩。在解放的前一年,陶小霜的三舅程家老三还没了。

解放后,大舅程谷余、二舅程谷华先后结了婚,徐阿婆跟着二儿子过,陶小霜则从8岁起就寄住在二舅家。最近的这三年里,大表哥程迎军也住在了二舅家。陶小霜的寄住是实在没办法,而表哥迎军的寄住则是一桩阴差阳错的糊涂事了。

陶小霜的大舅程谷余有一儿一女,迎军是他的大儿子。三年前,为了支援三线建设,大舅夫妻工作的水泥厂整厂搬迁到了安徽,大舅一家也只得随厂搬去了安徽的县城。

事出突然,夫妻俩本来打算先去安徽安顿好后,再回上海来接两个孩子。可是大舅妈张娟拗不过女儿采红,就先带着她一起去了安徽,儿子迎军则暂时留在了上海。

不久,新家刚有个样子,大舅妈却累得流了产,紧接着采红又染上了水痘,于是迎军的暂住期从两、三个月变成了一年;一年后,年历翻到了1966年,史无前例的大运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上海的斗争形势比那个小县城好多了,至少武斗没用上军械,加上大舅的一个朋友能帮着办临时户口。于是,表哥干脆就留在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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