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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声音到了半夜就歇下去了,苏笙睡到卯时一刻方醒,夏日白昼长,她起得虽早,但已经是晨光熹微,蒙蒙见亮。
圣上还在里间安睡,苏笙见自己身上多了一床纱被,鞋袜被人?褪了也不知道,面上一红,轻手轻脚地到门外,向内侍监讨了漱口净手之物,待面容整洁后才回来守着皇帝。
苏笙自以为没有惊动皇帝,然而等她的?手触碰到圣上额头时,天子?却睁开?了双眼。
“是臣女惊扰圣上安眠了?”
圣上摆手,他的?眼睛微有红丝,面容中透露出些许倦意,“不干你的?事?,朕夜里没有合过眼的?。”
“您身上有伤,怎么便不知道爱惜自己呢?”苏笙知道圣上或许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但也没想到他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臣女听内侍监说起叛军已经被太子?拿住了,您还是歇一歇为好?。”
圣上闭目养神,由着她在榻前唠叨,“现?在已经走了困,要睡也是睡不成了。”
“那臣女先退下,请内侍监给您备些羹汤。”苏笙站起身将床帐掩好?,却听见皇帝说起,“你昨夜睡得倒好?,朕原本还怕你睡不实,谁知你竟睡得香甜,连人?进出都不知道。”
她想起自己被褪下的?鞋袜,犹豫想要问一问圣上,但想想圣上如今身上有伤,一直静养在榻上,怎么也不该是他。
“您是招了臣子?进来说话么?”苏笙有些局促不安,她捏着自己裙裳的?一角,“您该让我在外面立着的?,叫这些相公瞧见了,肯定要说起臣女对?圣上不够孝顺了。”
她此言或许无心,然而圣上却是实打实地被她弄没了睡意,他起身倚在枕上,“说起孝顺,你住在宫中这样久了,可曾思念母亲?”
他冷不防地问起这事?,苏笙还没回过神,圣上见她愣愣的?,不免轻笑催促:“怎么,你这是把?魂都留在梦里了吗?”
“当?然会?想,”苏笙被他笑得侧过头去,微微羞恼,“可是您又不肯叫我出去,想又有什么法子??”
圣上原说待她身子?好?些就回苏府中去,然而她安心在千秋殿住了几日,温家的?娘子?便来与她做伴,后来又到了佛寺与行宫,事?情一桩接一桩,圣上竟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反而将她拘在身边,愈发不肯放开?,她能怎么说,说圣上出尔反尔么?
“朕不曾叫臣子?进来,不过是让元韶寻了些遮蔽之物替你盖好?,这有什么好?同朕置气的??”圣上并没有见过苏笙的?阿娘,只是因?为苏笙才知道一二,“你这几日在朕身边辛苦憔悴,等回宫之后,你们?见上一面也好?。”
皇帝突然施恩,苏笙虽觉得奇怪,但圣上昨日说起大圣皇后,想必由己及人?,也会?动了让她与母亲想见的?心思,便称谢道:“谢陛下恩赐,只是臣女也不曾做过什么实事?,哪里称得上辛苦二字。”
“自然辛苦,”圣上将她垂到肩上的?一缕碎发勾起,语带笑意,“朕还从没见过你髻斜钗横的?模样。”
苏笙很少自己动手梳发,她头发又厚又密,匆忙挽起头发,恐怕也不够仔细妥帖,正要将那一缕碎发藏到发髻中去,却被圣上拦住,反而叫元韶送了发梳与手持铜镜进来。
“是朕记错了,”圣上十?分自然地叫她坐在了榻边的?踏几上,将她的?乌发放了下来,忽然开?口道,“你这模样,朕也在不合时宜之处见过几次的?。”
苏笙知道那不合时宜之处是什么,但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同眼下的?尴尬不同,她正要说些什么反驳,圣上却先说了一声可惜,“朕御极这样久,每日政务缠身,现?在闲散下来,也有些手生了。”
他不会?不知道替女子?绾发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将她的?头发散了,苏笙本来想要阻止,但她的?头发美则美矣,打理起来却是难事?,一时也存了看人?笑话的?心思,圣上从小金尊玉贵,就算是被幽禁的?时候也有内侍宫娥伺候,哪弄得来她的?头发。
青丝如瀑,男子?执梳抚平了里面的?碎乱之处,动作轻柔倒也熟练,皇帝倒也没梳什么复杂的?样式出来,只是松松挽了一个发髻,“英宗贵妃把?你养得精细,可惜此处没有眉笔,否则朕替你描一描也好?。”
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雾鬓风鬟,蛾眉轻扫,自有晨起后的?松散慵懒之美。
“您是替别的?女子?梳过头发么?”苏笙摸了摸他绾好?的?发,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那种女子?心中微妙的?嫉妒,“臣女实在是想不到,您居然还会?梳女子?的?发式。”
他若是不说同那些孺人?没亲近过,苏笙倒也不觉得皇帝会?替女子?绾发显得奇怪,但是既然圣上有意同她明说,再有这些事?情来,苏笙也不免会?拿来比较。
“陵阳小的?时候养在耶娘跟前,人?也娇气得很,大圣皇后晨起甚早,每日朕与英宗到椒房殿议事?,她总是要缠着朕来替她梳发。”
圣上回忆起旧日那些难得和乐的?时光,想想陵阳那时候还不到他的?腰部?,现?在却已经是个相夫教子?的?妇人?了,“不过那时候陵阳的?头发没有你的?多,朕要料理也轻松一些,偶尔用些假髻,更适合用来投机取巧。”
“这数年?不曾动手,难免生疏。”圣上取了铜镜递给她细瞧:“可还能入你的?眼么?”
他们?正说着话,元韶盛了一碗米粥,躬身进来请示道:“圣上,陵阳长公主?在外面求见,奴婢回她您刚刚歇下,殿下却说要在外面候着,不知道您要什么时候见长公主??”
元韶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是从哪里得到的?信儿,这么快就过来了,平常长公主?求见圣上也没什么,但是圣上现?下没时间恐怕也没有心情同长公主?叙话,因?此他便先斩后奏,将事?情拦了下来。
“正说着她,她便到了。”圣上不动声色地将木梳放在了枕边,“果然背后不能议论人?的?是非长短,当?真是隔墙有耳。”
苏笙正要从踏几上起身,却被圣上按住了手,他从元韶手中接过了那盏米粥,试过了碗壁的?温度,才递到了苏笙手边,“外面湿气重,宣她进来吧。”
苏笙接过粥碗,圣上发热后胃口不佳,想来这粥是内侍监送来要请皇帝用的?,陵阳长公主?正随了内侍往里间来,皇帝却又不肯容自己起身,她迟疑了一下,用羹匙盛了上面一层米油,喂到了圣上的?唇边。
陵阳长公主?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然而她清楚圣上此时怕也是不得安寝,现?下尘埃落定,好?歹是一母同胞长大的?,她舍了脸皮,也就向皇帝讨个人?情。
“皇兄这是在用早膳吗?”陵阳跪在地上请过安后才发现?圣上的?身侧坐着一位女子?正低头小心吹着米油,也不好?计较她不行礼的?过失,:“陵阳有话想单独同皇兄说,若是皇兄方便,不如请苏娘子?下去。”
“有什么事?情午间回去时不能说,非要一大清早过来扰人??”圣上的?手压住了苏笙的?衣角,苏笙只能继续坐在这里,她望着地上的?陵阳长公主?,她原本的?光鲜已然不复存在,倒是比自己憔悴多了。
“是臣妹失礼,扰了圣上好?眠,”陵阳长公主?咬牙道:“臣妹是替四哥来向大哥哥求情的?。”
她坐在床上想了一晚上,并不比皇帝好?过。最终还是忍不住来求见圣上,襄王再有错,也是同她一起长成的?同胞兄弟,比圣上与英宗都要亲厚得多,“我知道四哥这次做错了,可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耶娘一共只养了咱们?几个,如今英宗驾崩,三哥早逝,若是您再下旨处死了四哥,那孝皇帝的?血脉,也就只剩下皇兄与臣妹二人?了。”
“你要说这些,朕也是白疼你了。”圣上神色有些不悦,他目光湛湛,“陵阳,你知道谋逆是什么罪过吗?”
“臣妹知道,但……但,”陵阳长公主?仰头望向圣上,兄长的?目光寒冷如霜,陵阳长公主?也知道,襄王恐怕是保不住的?,她软语哀声道:“眼下四哥在太子?手中,您要是恨他,大可以一箭了结了他的?性命,可是四哥那几个孩子?还年?幼,臣妹只盼着您能网开?一面,求您留他们?一条性命。”
圣上虽在病中,但仍不怒而威,陵阳长公主?也有自己的?郎君和孩子?,替襄王求情也是有限度的?,圣上瞧自己的?妹妹哭得可怜,叹了一口气,和缓了语气:“这有什么,四郎做错了事?,朕罚一罚就算了,与他的?王妃、县主?有什么关系?”
“你先下去,等咱们?回了行宫,朕叫人?把?王妃他们?接来。”圣上语气一如往常,叫陵阳长公主?生出了一些错觉,“大哥哥,那四哥……”
“这是国事?,”圣上打断了她未能出口的?话,“陵阳,这些不是你能问的?。”
陵阳长公主?现?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讨皇帝的?欢心,但圣上要她走,即便是皇帝的?亲妹妹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处,苏笙见陵阳长公主?只说得几句话便得告退,心里不免唏嘘,“圣人?从前叫我议政,怎么不许长公主?殿下参议呢?”
天子?要她议论的?事?情,论起来与谋逆也不相上下,然而皇帝非但同她说起,昨日还叫他看见了赐死襄王府男丁的?诏书?,长公主?是他亲妹,替襄王求情也是不能的?。
“这怎么能一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陵阳已经嫁出宫外,她若知道些什么,连带着樊氏也会?知晓。”圣上望着她,“至于阿笙,自然是因?为朕钟意你。”
圣上瞧着她,面上的?霜冷荡然无存,看她自陵阳出去之后,便不再将羹匙递来,忍不住责备道:“你这侍候人?的?,也就是人?前装装样子?,陵阳一走,便不肯动一动了。”
“您又不曾伤到手臂……”苏笙这话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是被他这样纵着忘了身份,天子?是什么人?,只要他喜欢,别说一碗米粥,就算是要她喂一桌菜,那她也不该有怨言的?,忙又舀了一匙底的?米油喂人?。只是这人?未免有些不要脸,刚刚还轻松自如地替人?绾发,现?在却又虚弱得手都抬不起来,要是陵阳长公主?知道她皇兄私底下这样,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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