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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是Y省的金字招牌之一,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来到这里。
尤其是封颐这种背着登山包又挎着摄影包的人,更是常见。
封颐不欲与人摩肩接踵的接触,他脚步一拐,钻进身旁的小道,不一会就走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家两层楼的客栈,他熟练的掏出钥匙,将后门打开,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白天的客栈没有什么人,大厅的沙发上空荡荡的。除去柜台后打盹的工作人员外,只有一对男女坐在那里,小声的说着话。不知道男生说了什么,穿着白色麻裙的女孩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封颐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跨着台阶上了楼,木质的楼梯似在控诉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发出抗议的吱呀声。引得打盹的店员瞬间清醒,“本店木质设施老旧,顾客您注意点!”
设施老旧,却没有到岌岌可危的地步。既是缺点,也是卖点。许多人逃离大城市来到这里,所为的不外乎是‘逃离世俗’‘慢节奏’,这类一看就很有故事的民宿,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封颐走到走廊的最里面,门没上锁,他伸手一压便将门打开,“南耳。”
里面床上躺着的男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我一猜你就在这。”封颐笑着将身上的背包们放下,活动了下泛酸的肩膀。他走过去弯下腰,捏着对方的下巴,交换了一个带着风尘气息的吻。泥土,烟草,花香和原木的气息,交织成了令南耳迷醉的毒药。
封颐浅碰了下就将人松开,南耳却不愿意,他跪在床上,抬起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缠了上去,企图再索取一个亲吻。
封颐显然对这种依赖十分受用,他胸腔震动,发出低沉且愉悦的笑声。接着伸长胳膊,托住南耳的臀部,将人抱起。他并拢手指,不痛不痒的拍了下。
“真够黏的。”
封颐认识南耳,算了算已经十年了。
九十年代,西南边陲,创新发展的风还来不及刮到这里,占本省百分之八十的绿色葱茏和起伏的山峰掩盖住了人的踪迹,连条明显的道路都不愿施舍。
封颐胸前挂着笨重的相机,后背贴着嶙峋的山壁,朝着目的地的方向,缓慢挪动着脚步。
日头高照,他却顾不上热。直到望见不远处的庞大聚落,和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他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双腿霎时又充满了力气。
该省的大山里,充满着这样的村庄。封颐来的这一个,还是比较好到达的。村口坐着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中年人,正抱着竹管咂着水烟。见到打扮迥异的封颐,他忙将手上的东西摆靠到一旁,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招呼道:“你是封颐嘛?”见封颐点头,他伸手迎着封颐随自己朝里走,嘴上也说个不停,“你好你好,这里不好走吧……我是这里的村长。市长发话了,说要扶植旅游业,得麻烦你给我们拍几张风景,好作为我们以后的名片嘛。我们这里没有别的什么,就是淳朴。城市人不是都喜欢民族特色嘛?我们这里很有特色的。封老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
封颐的水壶早空了,他此刻口干舌燥,不想多说,“人多我没灵感。”
村长拍手笑了,“你是艺术家,我听电台,艺术家都是这样,特别的。哎,等一下。”路过一精致建筑时,他止住话头双手合十,虔诚的弯下腰。直起身后才对封颐道,“这是我们村的庙,封老板也拜一拜,保佑你的。”
封颐:“不了,我不信这些。”
村长还想说什么,吞吞口水又忍下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封老板,拜一拜,菩萨会对你好的。”
封颐无奈,囫囵仿着村长之前的模样,鞠了个躬,村长这才舒展开面容,继续给封颐带路。“我本来嘛,想招待你的嘛。但是省里前些时间说要开会嘛,一会就有车子来接我。我带你去南家,他们经常在山里的,你想找什么风景,给他们说!他们熟的很!”
说着就到了一个竹楼,村长停下脚步,提起嗓子悠长的喊了一句:“南家嘞————”
烧火做饭的女人听见村长的声音,匆匆出来。村长将人交到对方手上,说了两句,又拉着封颐“特色”、“风景”的叮嘱半天,这才走了。
女人好奇的盯着封颐,但一当封颐看她,她就忙躲开视线,待封颐转开脸后,又接着盯。
封颐:……
余光瞧见对方起皮的嘴唇,她赶忙进屋倒了一缸水拿出来给封颐喝。封颐感激的接过,一口气喝完,问:“可以带我在村子里转转吗?”
女人听懂了,她拒绝道,“我的普通话,不行”,她比划着手势,竖了个大拇指,“我儿子,好。”
窗边适时探出一张脸,“阿妈?”
封颐抬头看去,身着小袖短衫的少年正靠在窗边,他皮肤是偏深的小麦色,笑起来时那一口白牙尤其招人眼,他对上封颐的眼神,丝毫没有第一次见到外来客的不安与羞涩。字正腔圆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南耳。”
28岁的南耳,正处于男人状态最好的时期。他身上沉淀着山林的野性与古城的沉静,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安静的美,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服帖的贴在耳侧,躺在床上,像一只彻底被驯服的狼。
他在做这种事时的思绪大多是放空的,却会在间隙中想起那个山村,想起迷离的山雾,想起青涩的封颐蕴藏着深深情绪的眼睛。
战事一路胶着,到夕阳西下时,终于鸣鼓收兵。南耳光着身子,下床去洗澡。封颐拒绝了对方的邀约,他走到窗边,俯视着道路上来来回回的人们,沉默的点燃一支烟。
水声骤然停止,没等多久,南耳腰间围着浴巾就过来了:“洗澡吗?”
“等会。”
南耳不答话,他迎着夕阳,靠在窗的另一边,橙黄的光只堪堪打到他的唇上。南耳抢过封颐手里的烟,叼进嘴里,含糊问道,“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八号。”
“还回来吗?”
以往,南耳问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手早就掐上来了,还要骂他一声‘没良心的狗东西’,今天却反常,封颐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给自己又点了一根烟,他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从唇间吐出,缭绕在窗边,被窗缝中漏出的风吹散。
“不回来了。”
“……找到人了?”
“嗯。比我小两岁,中学老师,我妈挺喜欢她的。”
“哦,挺好的。”
太阳再挣扎不动,沉沦到了地平线下。
屋里陷入沉寂,黑色的剪影似与窗框融为一体,只剩红色的火光,在白雾间明明又灭。
彼时的南耳,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年,他穿着白色的长裤,沿着田埂,走在封颐身前,“你从什么地方来?北京?哇!你住在哪里?□□吗?”
封颐“……住不起,我住地安门那边。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南耳不知道地安门在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做梦。他双手搭在脑后,望着蓝天,吹了一声口哨,“我会去的,我还要去□□看看□□,还要去爬长城!”
他的梦想,在封颐看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没有机场的现在,‘去□□’对于一个西南边陲的男孩来说,难度不啻于登天。
封颐敷衍的嗯了几声,低头调试着自己的设备,南耳还在缠着他问北京的事,他打断对方,“今天能进山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南耳讨好的点头,视线黏在对方手中的相机上,又问了一遍,“封老板,你这个里面,有□□的照片吗?”
封颐头也不抬,“没有。”
南耳失望的垮了肩,他瘪瘪嘴,“您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人拿点东西。”
封颐:“好。”
南耳也没想到,他去取个药的功夫,封颐就摊上事了。他从巫医家门一出来,就见一堆人将封颐围在中间,叫嚷声引得四周的住户都从窗子里探出头张望,南耳赶紧钻进去,用本族话大声的与那些人交流,询问情况。封颐被南耳挡在身后,他怀中抱着相机,怒道,“你丫怎么才来!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堵人啊?”
兴许是南耳与那边沟通好了,那些人终于静了下来。南耳这才看向封颐,他指着一位老人,“你刚刚拍他了?”
封颐不耐烦,“拍了,怎么了?”
“可以删掉吗?”见封颐还要说话,南耳的态度强硬起来,“删掉。”
封颐抬眼,扫了圈围在他身边的人,冷哼一声,将原片删除,“好了。”
南耳又说了半天,这群人才终于散开,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封颐道,“我们这边的人,一辈子只照一次相的。就是他们感觉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会给他的子孙们留下一张照片。”
换句话说,封颐给一个健康的老人照相,跟诅咒对方早死没有区别。怪不得引起了老人及其一家的众怒。
封颐也想明白了,他自知理亏,啧了一声。
南耳将手上的药粉递给他,“这个是防虫的。你拿好,跟在我后面。”
封颐,“我跟不了。”
他摊手,“我的腿好像断了。”
南耳:!!!???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腿没断,但也需要休息几天。
封颐靠在斑驳的土墙上,低头整理着相机里的原片,都是他在来的路上拍的,其中不乏有年迈的身影,他手指敲了敲机身,将它们选出来按了删除。
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桌。
木桌上燃着蜡烛,尖细的火苗伴着敲门声忽然一抖。封颐抬起头,“进来。”
来的是南耳,他提了个竹篮,里面放着封颐的晚餐。他走进来,叫了一声“封老板,吃饭了。”
怎么说人家今天也算帮了自己,封颐想着,边挪动身子边道,“别叫老板了。”
“那个,封叔叔,吃饭了。”
封颐定定看着南耳,被一个身高体型都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喊叔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眯起眼睛,“你多大?”
南耳,“十八。”
封颐想了想自己二八高龄,抽了抽嘴角,也认了,“叔叔就叔叔吧。”
南耳将封颐扶到桌前坐下,“我阿妈做的饭是村里最好吃的,您多吃点。”
南耳挨着封颐坐下,他早听说有个摄影师要来他们这儿拍点东西,回去做宣传。南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像封颐这样的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那个特别的,是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南耳不说话后,封颐也沉默了,安静的吃着东西。南耳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眼睛一直往相机那边瞟,封颐发现了,他扬扬下巴,“你想玩玩吗?”
“嗯。”南耳小心的把相机捧起,在对方的指导下,他翻看着封颐过去拍摄的照片,咦了一声,“叔叔,你拍的怎么都是人啊?”
“我喜欢拍人像,”封颐拈起一块炙肉放进嘴里,“不过你们这不让拍,没事,回头我上山去看看,拍点别的。”
南耳那边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要不……你拍我吧?”
封颐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净,他舔舔嘴角,“嘿,说不能拍的是你,让拍的也是你,玩我呢?”
他摆手赶人,“我吃完了,你把这些拿走。小孩子,回家睡觉去吧。”
古城的早晨,由第一缕阳光开启。
屋檐青瓦的剪影打到窗棱上,有光照进来,南耳咕哝着翻了个身,将头靠进封颐的颈窝里,沉沉的睡着。
静谧的早晨没有持续多久,在游人的喧闹下支离破碎。
封颐醒了许久,大脑却还是不清醒的。他光着膀子,弯着腰坐在床上,头发凌乱,腮边和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抿起嘴唇,回忆着昨晚。
昨晚他们好像去喝了许多酒,喝酒后的记忆竟是一点都记不起了。只记得南耳捧着他的脸,没有吻他,只是在来回的重复一句话。
他在说什么?
封颐皱起眉头。
咚咚咚。
敲门声吸引了封颐的全部注意,他单手撑着床,冲那边侧过身子,“早。”
“Roomservice.”南耳走进来,将早餐放到床头柜上。他手掌托在封颐的脑后,轻触了一下对方额头,“早。一身酒味,臭死了。”
封颐抽了抽鼻子,没感觉出什么,但还是去草草地冲了个澡,浴室里放着南耳给他准备好的衣服,他扯过一件套在身上,大小刚好。
他走出浴室,靠着南耳身边,与他一同坐在床沿上,两人简单的分食了早餐。封颐才想起来问南耳,“你昨晚跟我说什么了?”
南耳捧着牛奶,正小口的喝着。听见封颐的话,他顿了顿,“我也忘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他一口气把奶喝光,把杯子摆到一旁,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封老板,连本带利都在这里边了。欢迎查账。”
封颐怔怔看着对他笑的南耳,没伸手接,“你这速度够快的。这么希望我滚蛋啊?”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南耳道,“我这不是早上闲的,就去把钱存了。”
这么多年,他的口音被封颐带偏,有时也能冒一两句京片子。
“哟,南掌柜这口京片儿说得比我还地道。”封颐开了句玩笑,将卡朝回一推,“别给了,还是算我一份股。”
“算了吧,别搞这些。”,南耳将卡直接放到床边,“既然以后也不会联系了,那就干脆一点。”
封颐想了想,笑着说了句,“也是。”
‘不再联系’这句话最早是封颐说的,没成想最后记得最清楚的是南耳。
封颐伸手环住南耳的腰,把人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他仰起脸,南耳便配合的低下头来吻他。封颐蹭了蹭对方冰凉的鼻尖,成功把人逗乐,他也乐了,“今天想去干嘛?”
南耳直起身体,他双手还撑着封颐的肩,扭头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屋里有一缸水,南耳说是供封颐洗漱的。该省缺水,能省则省,封颐口头抱怨一句,心里倒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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