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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经过了子时,夜深,宁采臣在燕赤霞和单青州的呼噜声中轻手轻脚打开了房门。

宁采臣匆匆进了院北的茅房,出来之后,他正要回屋子,就听见轻微的说话声。

仔细一听,原来是隔着一道墙的邻里院子传来的。

“小倩那丫头怎的不见影儿,还没回来吗?”是道女声,听着应该是中年的妇人了。

接着一道很是苍老粗粝的声音说:“应当就要回来了。”

妇人又说:“依我看,那丫头不是个能听话的,心里边对你不知有多少怨气,你把她留在身边差使,却不能对她太过客气了。”

苍老得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便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小倩虽没有说过,但每每我叫她做事,她便跟死了老娘似的,满是不高兴。不过并无大碍,她再不愿意,也得听我的。”

妇人说:“是了,那丫头的尸骨都叫你封了起来,只能听你差遣。”

宁采臣本以为只是老人家在月下话家常,虽有些疑惑怎么这般晚了还不歇息,但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他正想着非礼勿听、要转身回去时,便听见了“尸骨”二字,顿时毛骨悚然。

“哼,若非我好心收留,她一孤魂野鬼,十八岁还未嫁人便横死,死后连牌位和香火都无,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寸步难行,哪能如现在这般顿顿上好的元宝蜡烛。”老声说。

宁采臣不敢再听,把脚步放得更轻,赶忙回了西厢房。

再次听到燕赤霞和单青州的打呼声,宁采臣才顺了几口气,手脚打颤的爬回床上睡下了。

……

晨光透过窗纸破损的木窗打进屋内,宋倏睁开眼睛醒了会儿神,然后坐起身。

长期睡硬木板床或许的确对腰背好,但对于偶然睡一次的宋倏而言,现在是腰酸背痛。

抬眼看向窄榻,已经不见燕惊寒的人影了。

宋倏收回视线,开始梳理头发。

他实在不擅长束发,到现在也习惯不了,每天早晨至少得耗一刻钟。

宋倏刚把头发束好,燕惊寒便进来了。

“你醒了。”燕惊寒说。

宋倏点了下头:“单道长他们呢?”

燕惊寒:“都还没起。”

不过没过多久,燕赤霞和单青州便起了,只剩宁采臣还睡得很沉,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最后是燕赤霞上前推了一把宁采臣,宁采臣乍然惊醒,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抖,睁开眼时脸色煞白,白日见了鬼似的。

燕赤霞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说:“不过推了一把,竟将你吓成了这样么……”

宁采臣白着脸摆了摆手:“与你并无干系……待我洗把脸清醒几分,再与你们细说。”

宋倏看着宁采臣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想难不成是见着聂小倩了?

可聂小倩是鬼,她若是出现在了宁采臣面前,同屋的单青州应该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倏放弃胡思乱想,等着宁采臣来说。

用冰凉的井水洗了脸,宁采臣人清醒了,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几人围坐在廊下吃干粮裹腹,宁采臣咬了一口凉透的酥饼,才说:“昨夜里我起身去茅房,听到了邻家有人在说话……”

宁采臣将事情说了,又道:“我心想时辰太晚了,我们这屋有单道长这修道之人,宋倏兄弟与单道长的师傅同屋,应当没有危险,便没有将你们叫醒,未免平添烦扰。只是我头次亲闻鬼魂之事,竟是吓得天将明才睡去。”

“难怪你迟迟不醒。”单青州说,“只是单听你这一说,我们……”

单青州话未说完,就叫从前院传来的一声惊惧哭喊打断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看看去。”燕赤霞起身说。

宋倏随着他们一同往哭喊声方向走去,心里有些累——两天前,同是一个大清早,他在宋玉叔家里也是听到这般嚎哭,过去一看却是宋玉叔的娘和婢女没了。

“昨夜除了我们几个,难不成后来还有人来借宿?”宋倏嘀咕了句。

“也有可能。”单青州说,“去看看便知。”

一行人来到前院,随着声音走进屋中。

铺满杂草的屋子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躺倒在地上了无声息,另外一个半跪着哭得悲悲戚戚,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跪着那人登时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磨着地往后爬出几尺远。

“什、什么人!”那人做小厮打扮,大概是因为哭过,所以眼睛鼻头都是红的,只脸色带着受惊后的惨白。

“我们是昨夜在寺中投宿的人,你又是谁?”燕赤霞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子,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厮打扮的这人抽噎着说:“你们不是鬼……不是鬼吧?”

“是鬼就直接吃了你,谁跟你在这磨蹭。”单青州做出凶恶状。

小厮反倒松下气来:“不是鬼就好……”

这句话重复了好几次,他才说:“我、我叫奉笔,我家公子姓名兰溪。我这次陪着公子要到城里赶考。昨日天黑后,我与公子走了许久才看到这座寺庙,当时都快子时了,便进来想住一宿。没成想……我一睁眼,公子便没了气息了……这可要我怎么办啊!我要怎么与老爷夫人交代啊!”

奉笔又呜呜哭了起来。

燕赤霞走过去看兰溪的尸首。

单青州也跟着围了过去,宁采臣踌躇着靠近。

宋倏也打算过去看看,抬脚后望了一眼燕惊寒。燕惊寒站在门槛处不动,似乎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仿佛与其他人都隔了一层。

宋倏走到单青州旁边,低头去看那叫兰溪的人的尸首。

“死透了。”单青州说,他又撇撇嘴,“只是这人死得颇怪。”

奉笔呜呜的说:“可不就是!我家公子从来都是冷着脸不爱笑的,方才我醒了之后想叫公子起床,就发现公子他青灰着脸还在笑!我侍奉了公子五年,第一次见他笑,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吓得跪在地上,又看见了公子他没穿鞋子……呜呜呜公子素来重礼,在卧房里都是穿戴齐整得……”

燕赤霞有点不耐烦:“你怎的还没哭够!让开,我看看你家公子的脚。”

奉笔委委屈屈退开了点。

燕赤霞抓着兰溪的裤腿便把人家的脚抬了起来,看了看,他说:“他这脚心上有个小孔,像被锥子扎过,周边还带着点血迹……”

宁采臣的脸色发虚,单青州则兴奋得很:“难不成有人放了他的血?”

“是有可能被放了血,不过显然不可能是人做的。”燕赤霞说。

特意脱了人家的鞋从脚底放血,不知道是不是聂小倩做的,不过这法子未免有点不讲究了……宋倏心想人生真艰难:“所以是闹鬼了。”

宁采臣搓搓胳膊:“那是不是和我夜里听到的有关?”

“很有可能。”单青州说着,啧了一声,“这寺里阴气旺盛,却不见怨气,昨日进来的时候只以为是这里死过不少人,却没想到……若是这些横死的人死时都是这笑的模样,那没有怨气,倒也正常。”

“单道长昨日进来的时候便知道这里阴气重?”宋倏问得有些微郁闷。

单青州嘿了一声:“知道啊,我师傅肯定也知道,不过宋兄你昨夜站在寺外就一脸愁容,所以没跟你说,免得让你再胡思乱想。荒郊野外可不好再找其他借宿的地方。”

宋倏:“……”很体贴了。

宁采臣又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燕赤霞放下兰溪的脚,说:“本来都是只打算借宿一晚就走的,实在害怕的话,现在收拾收拾包袱走了便是。这儿的鬼怪不至于跟着离开。”

单青州道:“我倒想看看这害人的家伙是个什么玩意儿!”

燕赤霞一拍手:“我也是!”

单青州就大声喊门口的燕惊寒:“师傅!我们在此多留一日可好?”

燕惊寒看过来,目光落在单青州身上,然后看向了单青州旁边的宋倏,询问意味很明显。

宋倏心想这当师傅的就是心思细腻些,顾得比较周全。

宋倏惜命得很,但好奇心也重,加之有单青州和燕惊寒在,安全很有保障。他对燕惊寒微微点头:“弄个清楚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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