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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似乎也看见了那个紧紧跟在槿桦身后的那个男人。旁边的侍卫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似有所觉,他低下头沉声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楚华樆眸光微深,漆黑的眼眸让人辨不出这其中蕴藏的种种情绪。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佩,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侍卫拱了拱手,开口道:“禀殿下,都查清楚了,先前那个在王府门前逗留的是柳家的公子。”

楚华樆没回答,目光停留在槿桦走进去的方向。

许久,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让槿桦回来后到书房等我。”

侍卫不明所以,凛声领命:“是。”

……

柳瑞诚显然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掌柜的一见是他走进来了立刻放下算账的算盘出来相迎。

“柳公子来了。”

槿桦对他来说倒是位眼生的,只不过这生意人向来眼尖,槿桦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家世出身。

柳瑞诚平时没少带人来过这家酒楼,有些官场上和生意上的往来都是定在这个地方。掌柜的也见怪不怪,他拱了拱手,忙招呼着店里的伙计,“还不快带两位公子上二楼。”

小伙计一甩袖,走在前面带路,“二位爷楼上请。”

槿桦环视了一下店内的景象,一楼大多是些散客,但即便到了这个时辰了也不减喧嚣,可见这酒楼生意的火爆。

柳瑞诚见槿桦没动以为她还在犹豫,脚步一移站在了槿桦身后,也彻底地挡住了通往酒楼门口的方向。

他开口道:“我们上楼吧?”如今这话说出来可一点不像在征求别人意见了。

槿桦不愿同他计较这些细节,她既然敢跟他进来自然是不会再中途反悔而逃的。更何况,她也有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事到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不止关系到她自己的安危更会牵连到楚华樆。入王府这么久,她也算是见识过那些朝中之人的明枪暗箭了。若是她的身份真的被人泄露出去,不但整个槿家的欺君之罪难逃,只怕还会有人跳出来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道理槿桦怎会不懂。楚华樆待她不薄,她怎能让他也被牵扯其中受到影响。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最后一丝紧绷。越是这样她越应该冷静,得先将身后这人来找她的目的弄清楚才行。

这人虽然知晓她的身份,但若是真想取她性命的人恐怕现在已经将一切公之于众了。他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是另有所图的。虽然这个人的身份还有待定夺,但他张口闭口总是唤一句“表妹”,可见与她多半是有什么亲戚关系。欺君之罪是重罪,是会连坐的。

槿桦忽地有了几分把握,这人不敢将事情宣扬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伙计将包间的门一推,回头俯首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槿桦抿了抿唇抬步走了进去。小伙计又朝跟在她身后的柳瑞诚拱拱手道:“柳公子,菜还给您上老几样?”

槿桦停住了脚步,听伙计这意思,这人平常没少来这家酒楼。她垂下视线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沉声打断道:“不必了,上壶茶就好。”

柳瑞诚望了槿桦一眼,明白对方是不想久留的意思。反正人已经给威逼利诱上来了,他也不着急,朝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道:“嗯,就听她的,上壶茶吧。”

他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显出那上好的成色。柳瑞诚又吩咐道:“要最好的龙井。”

小伙计讨好地应了声:“是。”末了临出去的时候还替他们将门也一并掩上了。

没过多久茶水就被送了上来,柳瑞诚执起茶壶给他们二人各斟了一杯,“这可是这儿最好的茶。你可能没喝过,来尝尝吧。”他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在槿桦身上,露骨的视线毫不避讳。

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杯子放在她面前她连碰都没碰。她眼睛扫过坐在对面的柳瑞诚,沉声开口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吧?”

柳瑞诚将她的冷意完全误解成了槿桦的害怕和紧张。他想想槿桦这样防备于他倒也合理,毕竟她孤身一人女扮男装,出门在外犹如惊弓之鸟。柳瑞诚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这样也好,这样的人儿最好拿捏了。

他故意卖起了关子,“都说了我算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哥。”

柳瑞诚的语气让人颇为不喜。槿桦握了握手指,几乎可以断定最近这几次相见是面前这人刻意安排的了。

她知道这人是不肯好好说话了。槿桦收了视线,望着水汽盘旋的茶盏,声音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试探:“我可不记得我曾在槿家里见过你。”

柳瑞诚果然没听出什么端倪,他顺着她的话随口答道:“这个自然,我去府上时你已经离开了。”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不是槿府上的人。槿桦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外姓亲戚的名字,忽地眉头一敛,“你是柳瑞诚?”她声音极轻,问出来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件事的答案。可思来想去,现在这个关头会出现的应该也就只有这个与万氏有关的人了吧。

“你听说过我?”柳瑞诚微微有些讶异,他可没想到自己会就这样被槿桦直接认了出来。

他这样回答其实也就是肯定了刚刚的问话了。槿桦的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指甲深陷几乎要嵌在肉里。没想到这个上辈子她从未谋面的“夫君”,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槿桦本以为这辈子是更不会与他相见了。她到今日都还记得前世被推进湖水之时,柳瑞诚的正妻刘氏在岸上咒骂的场景。她说她勾引了她夫君,迷了他的神魂,让他日日夜夜念叨着要将她纳回这主宅里来。

槿桦无比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可笑,就为了这么一个人?

柳瑞诚有些看不明白槿桦这神情间的深意却本能地不喜欢槿桦此刻看他时的表情,他皱了皱眉,“可是我姨母跟你提起过我?”

他生怕槿桦不知他姨母是谁又提醒了一句:“噢,也就是你母亲。”

槿桦移了视线眼神中带着点淡淡的疏离,“这句母亲还是免了吧,我生母不是万氏。她虽如今是我父亲正妻,依照规矩应当算作嫡母才是。”那句“母亲”唤给万氏着实讽刺得很,她以后也不打算再叫了,就让那虚伪的人自己去唱一出又一出的独角戏吧。

柳瑞诚本想借机拉近关系没想到倒适得其反了,听槿桦这意思是跟他姨母并不亲近了。他可记得清楚,他姨母之前明明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宛如亲生母女,好得很,可现在看来那些果然是诓他的。

上辈子他就被他姨母诓骗了,说什么槿桦身患顽疾,久卧病榻,貌若无盐,最好搁置在别院。他还真信了这一切直接就将人扔到郊外去了。

可结果呢?他柳瑞诚花街柳巷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但那日偶然路过之时,槿桦一身素衣逆着光线孑然而立的身影他只望了一眼便至今无法忘怀。何止是样貌,就连气质上也是云泥之别。

柳瑞诚这会儿也算是彻底明白过味儿来了,也难怪这事情这么久没成,他姨母根本劝不了槿桦。

还好他留了个心眼儿,自己亲自出马了。

柳瑞诚自认自己先前给对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毕竟那可是两次救人于水火呢。他轻摇了摇折扇,先将关系撇清,道:“其实我与我姨母也是少有往来,这不今年过节才见上一面。说起来咱们倒是有缘,两次在路上偶遇了。第一次见面没认出是自家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层亲缘在呢。”

槿桦自然是不会相信他连篇的谎话。少有往来?少有往来又怎会知道她这么多的事情。只怕是这段时间为了打探她的消息,他没少往槿府里面跑了吧?由此可见这柳瑞诚口中的话也没几句是实话。

槿桦摩挲了一下茶杯的边缘,“是她将我的事告诉你的吗?”

柳瑞诚一愣,随即明白了槿桦的意思。她女扮男装这事始终见不得光,虽说柳瑞诚是因为上辈子槿桦死后他跑去逼问他姨母才知道这个秘密的,但这事说出来恐怕没人肯信,更是说不清,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是他姨母透露的。

他点了点头,“嗯,略闻一二。”

槿桦不禁皱眉。这样大的事情万氏也敢随意说出去,真是为了害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万一被旁的人听见,不定要留下多少隐患。

槿桦推测着如今的局面很有可能是由于她这回没有跟前世一样直接答应了万氏的安排,这才引得对方送了柳瑞诚过来。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上辈子从未露面的柳瑞诚,这一回怎的出现得如此频繁主动。万氏究竟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槿桦垂眸思忖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茶盏的杯沿儿上摩挲旋转,一双细眉微蹙着,饶是刚刚在楼下曝晒了那么久,肌肤依旧白皙若凝脂。

柳瑞诚在对面看得痴,将她的神情完全解读成了身处困境中的不安和忧虑。他舔了舔唇,安抚道:“你放心,你的事没有别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

他将手放在桌面上,往前伸了伸,“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槿桦抬头眸光一敛,“救我?”他能不和万氏一起联合起来算计她就不错了,竟还说是想要救她?只怕柳瑞诚口中所谓的“救”也只是他给他自己那些背地里的阴谋粉饰出来的外衣吧。

柳瑞诚没注意槿桦神色和语气上地变化,他自顾自地摇起了折扇,道:“对,我有法子带你脱离那可怕的王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槿桦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半掩着,遮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她淡淡道:“我乃是奉旨入王府,不满四年不得出……”

柳瑞诚以为她是害怕会被追责,在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急急地将槿桦打断:“你放心,这事保证万无一失。”

他目光流连在槿桦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声音放缓了几分:“我知道这王府宫门深似海,里面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更何况还是那三皇子的府邸。”

“三皇子怎么了?”槿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着实不喜欢他提到楚华樆时的语气。

柳瑞诚不屑地摇了摇头,全当是槿桦一个姑娘家没见识,连这点朝堂上的格局都不懂。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噢,你们姑娘家不懂这朝堂里面的事也正常,三皇子生母既没有家势也没有好的位份,这众多皇子之中恐怕门庭最为冷落的就是三皇子了吧。估计吃穿用度都用不上好的,你待在里面应该明白,那王府有多冷清阴森。”

槿桦垂眸抿了抿唇角,清冷倒是有的,楚华樆的院子向来下人不多但规矩有秩,平和、安静,没有诡谲的人心,更不是所谓的阴森。

旁人都觉得那道大门之内的生活该是水深火热的了,就连她自己在未踏进去前也曾这么觉得。可见到楚华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错了。对那时的她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是比待在楚华樆身边更为安全的了。

柳瑞诚不明所以,只当槿桦不语是因为对他的话深有感触了。他整理了一下前襟,像是显得他博学多识一样扬了扬下巴,端起茶杯道:“这同是生在帝王家,但皇子与皇子之间的差距可是大得很。要我说,这不受宠的皇子还不如下人,不过是端着架子罢了,能有什么能耐。”

官场之人急功近利,槿桦真是厌极了世人这套对于楚华樆的说辞。

只是……

槿桦恍然间想起楚华樆那双云淡风轻般的眼睛。

他似乎从未在意过现在世人们的言语,可细想之下这种不在意又不似清高避世,就好像这一切他都游刃有余地自有他自己的安排,又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间。

可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放任那些对他不利的流言。

槿桦忽然觉得可能从未看懂过楚华樆。

柳瑞诚抿了口热茶,将杯子放下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样的皇子最后能落着个王爷做就算不错了,没势也没权,到头来还不是得看我们这些为官的人的脸色,哪有什么前途可言。你再看我,升迁不过就是这一半年的事。不瞒你说,礼部那边就等着我过去了。”

槿桦勾了勾唇角,“哦?照这么说柳公子还真是年轻有为了。”

柳瑞诚没多想槿桦的意思,只是听见“年轻有为”四个字便以为对方是在夸赞他了,颇为自得。

其实他那官职哪里是自己谋得的,全都仰仗着他妻子刘氏的母家帮衬着。刘家将女儿嫁了过去才知道这柳瑞诚是个没本事的,刘父就这一个独女,哪里忍心看见自己的女儿受苦,只好在朝中处处提携着柳瑞诚。毕竟女儿已经嫁到了柳家,就是对这个女婿再失望也只得忍了下来。

这样的实情柳瑞诚当然不会提起,甚至根本没把这一切当回事。等他爬到了高位上就可以结交更高档次的官员,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到时候凭他的才学定会深受皇上重用。他现在只是不得志而已!

他光是想想美人在怀身居高位的日子就觉得惬意,等到那时他位列文臣之首……

柳瑞诚抬眼望了一下槿桦,心道也就这样气质的女子能勉强配得上跟在他身边吧。

区区礼部根本就是他的一个跳板,柳瑞诚清了清嗓子,语气甚傲:“嗯,礼部要职而已,算不得大。”

槿桦淡淡地勾了下唇角,“是算不得。”

柳瑞诚只顾显摆自己未来的官职,完全忘了槿桦是什么样的出身了,槿家乃是将门世家,如今槿征又是武将之首,就连槿桦自己现在在王府中身为侍读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在这样的地位面前,他又算得什么?

柳瑞诚只听到了槿桦地附和,没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深意。他随手捋了捋半束的长发,开口道:“这官场上的学问可大着哩。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柳瑞诚丝毫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槿桦崇拜起他来的机会,大有点自己还能侃侃而谈的意思。

他目前对这个女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之前看起来难以接近些,但聊了这么几句还是挺识相的嘛。

柳瑞诚将槿桦先前的反应完全归结在了对不熟悉的人的紧张和警惕。这样也好,往后跟在他身边,是得跟那些不熟的人保持些距离,省得被别人惦记。这美人嘛,外表冷点也没关系,只要对他上心就行。

柳瑞诚几乎已经设想出了娶到人之后的场景,他将手里的扇子放到了桌上,手也跟着没再收回去,“这官场之事你不懂,若是想要长久地在朝中站稳脚跟就得跟对了人。那个三皇子没什么本事,就连皇上对他也是明摆着不看重。”

他向前坐了坐刻意压低了声音,拖长了语调,他伸出手敲了敲桌子,“这儿也没别人,说句大不敬的。有朝一日皇上换了人,这没坐上皇位的能有好果子吃?连带他身边的人都得跟着倒霉。依我看啊,这继承不了王位的皇子,都是废物。”

槿桦眉心蓦地蹙了一下。

柳瑞诚误解了她的表情,他安抚似的摆摆手,“你别怕,虽然你现在跟在那个三皇子身边,但是只要想了法子脱了身是不会被他连累到的。再说还有我在呢。”

这威逼利诱的法子他还是懂的,先将继续留在王府的利害关系跟她摆明,再提出自己能救她脱离苦海,他就不信对方不动心,搞不好直接就拿他当救命恩人了。再说他可是前前后后“救过”她好几次了。

柳瑞诚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可是重活一辈子回来的,上辈子官场那点事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再避开点上辈子没能躲开的麻烦,找个机会立上些功劳,那往后的生活就剩顺风顺水了。到时候他有的是权势让这个女人紧紧依附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敢去。

槿桦还真是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甚至有些看不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无才无德,这四个字还真是配得上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了。她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垂眸间睫毛轻掩着视线看起来格外动人,她开口道:“这么说,柳公子是有法子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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