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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的收租人挥袖:“滚一边去,臭不可闻,张寡妇欠粮,给她记上,年底还不上,等着卖孩子吧!”寡妇哭得更厉害了,掐着孩子脖颈:“讨债的欸,真是讨债的!我们都两天没饭吃了啊!”
收租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啧啧两声:“怡红院收孩子,去迟人家就不收了。”
年景不好,收成不好,佃户们垂头丧气,有人窃窃私语:“交了这粮我们家就没粮了!村里男人都让地保们抓去打仗,来年可怎么活?!”
好像能从这样一个小场景里,看出这个时代平民的哀鸿遍野。
岁月无声前行。
林勉僵立在原地,他做惯了富家少爷,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惨状,连府里杀鸡杀鸭都要避着他,林府人都知道,小少爷心软,不忍见血光。
宋斯成抓着后脑勺:“我娘就是为了饱肚子把我卖给人贩,我不愿意,路上偷偷跑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小少爷,你曾说人生而平等,那你看他们是平等的吗?”
小混混抬手,指了指收租人,又指了指那一排等着交租的贫民。
林勉沉默,他太小了,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有卖儿鬻女的事情,但心底隐约有个信念冒出脑袋,脑海中不断反复回荡着林老爷时常念叨的那句——
“扶大厦于将倾。”
戏文中王侯将相建功立业,他常听故事,安史之乱有郭子仪,宋末风骨有文天祥,大明将倾有袁崇焕,那么眼下呢?
“这就是个乱世。”林老爷捋着胡子,留着他的辫子头,向京城方向叩拜。
“小少爷,”混混说,“世道这么乱,你念书,既学新学、也学旧学,为了什么?”
像戏中,那大刀舞得赫赫生风的绿林好汉,一柄宝剑闯荡江湖、嫉恶如仇的高手大侠,林勉张了张嘴,小小拳头握紧,大声说:“斩尽天下不平!”
宋斯成大笑,将他抱起来,捏了捏小少爷肉乎乎的脸蛋,轻声道:“林勉,你说人生而平等,想来是受了新学影响,我看你比起旧学更喜欢新学。世道变了,新学才能救中国,小少爷,我相信你。”
去斩尽天下不平,扶正乱世之轨。
林勉这么聪明,心地善良,打小习文又习武,宋斯成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忽然想到或许长大后的林勉有能力帮助像他们这样的人。
从来在尘世摸爬打滚的小混混,并非缺少智慧,只是经久韬光养晦,直到遇见林勉,忍不住期待这位小少爷将来的成就。
林勉缺少的只是信念,而宋斯成,在他心中播下了种子。
林勉终于明白他为何而学,学以何用。
1927年夏初,宋斯成出门订洋货,一去不归。
林府上有人说,混混出身终究是个混混,背弃前主大姨太,如今又卷钱跑路,背弃了小主人林勉。
林勉不是没听过这些风言风语,只是每到课毕,便到门前抬头眺望,也许大哥哥会回来,也许,他真的偷偷拿着钱走了。
1936年9月,宁北初秋,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
白公馆中萨克斯、钢琴、小提琴齐鸣,一楼会客大厅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身着国军校官制服的宋斯成站在人群中间,他帅气英俊又很年轻,曾受到蒋委员长亲自接见,与蒋夫人共同出访白宫,在这一堆位高权重的人中,宋斯成的气势甚至压倒了将军,颇受瞩目。
这次参加宴会的不仅有国党高官,还有□□在渝东市的主要负责人。
这是一场鸿门宴。
在宴会举行前,宋斯成便收到密报,□□人一出现,立刻请入内室,未经许可不准放离。
蒋从来没有信任过毛,他屡次拍桌:“攘外必先安内。”
四一二政变,□□深受打击,即使公开表示国共合作,白色恐怖时期的经历依旧笼罩在□□人上空,他们对白公馆的宴会非常警惕。
□□人到来前,甚至没有告知国党究竟是哪些人参加宴会。
宋斯成游刃有余地应酬,属下不时跑来在他耳边悄声密报情况,等到晚上八点,终于有情况了,他们似乎要等来第一个羊入虎口的□□。
“是个大学生,来自渝东师范学院。”属下悄声说。
宋斯成捏着高脚杯,红酒血色摇曳,他垂眸,乌羽投下一拳弧形阴影,宋大校轻轻撇开嘴角,像华丽优雅的贵公子,看不出丝毫从前落魄混混的痕迹,他嗓音低哑:“请他进来。”
下属有些犹豫,咬了咬牙,如实禀报:“上校,他让我们向您传话,他在永乐巷等您,有要事相商。”
宋斯成轻轻皱了下眉头,下属问:“去吗?”
□□这些年深植地下,在渝东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一次机会引蛇出洞,宋斯成笑着放下高脚杯,轻抬下颌:“带路。”
宋斯成的兵包围了永乐巷,将这条青石板路围得滴水不漏。
“你们都在外边等着。”宋斯成穿上大衣,戴上军帽,气度雍容沉稳,迈步走进永乐巷。
月光一泄如瀑,银灰色洒满青石板,天上飘下蒙蒙细雨。
宋斯成心情不错,他没带伞,一个人沿着青石板闲庭信步。
少年身着藏青长衫,举一柄青伞,肤色白皙,如一朵白玉无瑕的栀子。他一手举伞,一手抱着书卷,匆匆走进,在宋斯成面前驻足。
宋斯成有些惊艳,这少年模样端生惊艳,似有几分眼熟。
不知从何而起,飘出了遥远的风铃声。
“在下林勉,你呢?”十八岁的少年望向二十八岁的国党校官。
原来因这面熟。
宋斯成温文尔雅地笑了,他戴着白色手套,取走少年怀中书卷,又夺了他的青伞,为他撑在头顶。
少年局促,拧了下眉头。
宋斯成抬抬下巴:“此地不便闲聊,我住的酒店就在这附近,林少爷可否赏脸?”
少爷,很久不听人这样叫他了,林勉不大适应:“你为什么叫我少爷?”
“少爷,您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起小人了。”宋斯成带着林勉朝永乐巷外走去。
林勉猛地停步,宋斯成回头。
月光下少年脸色煞白,他瞪著宋斯成,不可置信:“你拿了我们家的钱跑人后,加入了国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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