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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的热孝刚出,便接了圣旨,要他入朝。

他自知再称病,皇帝也不会信了。所幸有百日缓冲,他在京城初步稳住脚跟,无法被轻易撼动。

萧王朝的规矩,亲王朝服底色黑金,纹蟠龙。但谢湛非萧姓,一向端王朝服都是循三公例,是蟒袍。

他的朝服妥帖合身,被他沉静眉目一衬,更显稳重庄肃。他一出现在朝堂之上,浑身的风仪让人心折,但是他这些日子韬光养晦,在王公中间往死里作自己的名声,让久未见端王的众人议论纷纷。

清流大臣见他更是以袖掩面,做出一副不欲与他为伍的模样。

上折子骂过他未出孝期寻欢作乐,蔑视先王爷在天之灵的御史,更是横眉竖目,恨不得上来再骂他一通。

谢湛知晓这些文人心思古板得很,普通王侯他们也骂,但是从没像骂他一样骂的这么激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先前入京,清流大臣本是十分振奋,希望端王爷能够一正朝堂污浊风气,现在一看,端王也与他们没有二致,心下失望,才有如此行为。

他笑笑,也不在意,只是一拂袖,黑金色的蟒袍如流动一般,尽显潇洒。

不多时皇帝驾到,他已年近五十,却因为沉迷女色掏空身体,病意显在脸上。他在龙椅上落座,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太监心领神会,宣布朝会开始。

“臣有本奏。”

“念。”

“陛下,今日锦州刺史飞马来报,锦州、云州、平州三地,又逢大旱。去年旱情已是十分严重,今年更甚!三州百姓纷纷离土逃荒北上,约有数万人。”

“又是旱灾?不是安排国师求雨了吗?”皇帝脸上怫然不悦,责备道:“国师,莫非是你的术法不顶用?”

“陛下稍安勿躁,定是天公不满祭品,不肯屈尊降雨。”国师抚了抚胡须,道:“臣定会竭尽全力,重新安排祭品,为陛下安抚上天。”

清流大臣之首,三公之一的郭太傅心里暗骂:求雨有个劳什子用,最紧要的是安抚灾民,调拨粮食,在祭台随便跳跳大神就能解决的吗?

这一本奏没引起太大波澜,就被皇帝随手挥下去。

清流大臣的脸色顿时十分难堪,纷纷想要上前,往旁边一看,早早站了队的众人老神常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又敢怒不敢言。

郭太傅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请开国库放粮,安抚饥民,设钦差大臣走一趟锦、云、平三州,以示天恩浩荡。”

皇帝恹恹地道:“可朕的国库上回已经因为治水施恩过一次了,也没见得河道两侧百姓有多感谢朕,此事再议。”

谢湛依然维持微笑,但是心里也骂开了。

这位陛下竟是把赈灾真的当做施恩来做,难怪河道决堤一事受灾后,朝廷越治越乱,除却钦差许敬谦贪婪无能,更是这位陛下没当回事。

“还有本奏吗?”太监看着开始闭目养神的陛下,又提高声音道。

众臣不言,赈灾这样的大事都没得到陛下的关注,他们手里的奏折烫手极了。

严阁老上前一步,双手平举奏折,微微笑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要参端王殿下,林放将军。”严阁老侃侃而谈:“端王殿下未上奏陛下,即调动北境数万大军出关,打入蛮人王都,这不仅破坏了我朝邦交,还是蔑视天威,轻视陛下啊。”

“哦?端王,竟有此事?”

谢湛自己写信调的林放,所以只是垂下目,淡淡地应道:“确有其事,陛下。”然后又抬起眼,眸光清冽坦荡,道:“蛮人开春入侵边关,连屠三座村庄,差点打入寒关,边民死伤无数。臣此举只为防守,扬我国威,并非轻视陛下。”

严阁老:“可我听闻林放将军差点打进蛮人国都,劫掠无数,端王爷也未提前上报,若非林将军凯旋奏表,朝中还不知这数万大军去哪了呢。”

谢湛听出严阁老话里话外在指责他中饱私囊,眼神带了些冷意,道:“严阁老这是何意,暗示本王对陛下不忠?”

他倒是想奏,但如过提前上书走流程,从开春磨到今年冬日,怕都是定不下来。

谢湛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在北境坐镇时,管京城怎么参他,他照样调兵。

“端王替朕打理边关,着实辛苦。”皇帝皱了皱眉,看上去脸色并不是太好,却依然笑道:“相信端王不事先秉奏,定是有苦衷的,只是这蛮人的物资……”

谢湛心下一顿,知晓来了,然后道:“陛下也知林将军风格,五成充作军饷,另外五成便会奉给陛下。”

每年朝中拨给北境的军饷,十有八九都是陈粮旧棉,铁器也生锈,也短斤缺两,哪里够用。要不是北境军自给自足,发展商业,是不是还出去发波财,现在怕都饿的面黄肌瘦,哪里拿得起兵器保卫国家。

“去岁江北河道洪涝,今年三州又逢大旱,今年怕是要委屈一下北境军,为百姓生计着想。”皇帝这倒是打起了精神,和气地道:“想必以端王仁爱,也是能理解同情百姓疾苦吧。”

谢湛心里冷笑,这不过是找一切机会克扣北境军饷银,偏生还安上了个他无从拒绝的理由。若非他的军饷还有其他来源,他当即就转身离朝了。

七皇子上回与端王交恶,最近屡屡不顺,不仅自己看中的人才没提拔到该有的位置,还被使了绊子,心下知道自己已经与端王不是一路人,便也附和着皇帝道:“北境军向来以忠君爱国著称,百姓有难,当然义不容辞。”

七皇子党众人纷纷称是。

谢湛忍了又忍,心里极怒,却没有当庭发作,只是略略拱了拱手道:“臣自是同情百姓,但今年北境军粮饷也未发,若是离了这批粮饷,若是外敌来犯,怕是士气低落,军心离散。”

“粮饷再过几月,待国库缓过来,定会发给北境军的,端王不必担忧。”皇帝笑道。

谢湛又不天真,知道这不过是个空头支票,若是指望朝庭的饷银,边关早凉了。

但灾民的确不能不救,他咬咬牙,道:“臣遵旨,不过,这赈灾的钦差,陛下有何人选?”

去岁的河道钦差许敬谦,拿了大笔河道银子中饱私囊,却又因为自己推了替死鬼得以摘干净,如今还入了内阁。

若非最后谢湛拿了私库暗中散钱散银,救人无数,河道上的灾民求生不得,怕是真的光棍的一扯大旗就反了。

皇帝克扣端王,散端王的财,两个斗的像乌眼鸡一样的皇子自是踊跃。

陆续有数个臣子知晓这是难得的扬名立万机会,纷纷出列道:“臣愿往。”

谢湛负着手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扫过众人,然后看着许敬谦也出列这肥缺,眼底沉沉如墨,看不清神色。

而朝中众人,或是暗中做了许敬谦的后台,或是无形中站了队,他没被查出证据,反倒是手下的人挡了枪。而那大笔的灾银不翼而飞,众人却像患了失忆一样忘得干干净净。

发国难财,当真可恨。

他身在北境,虽知京城繁华之下,隐藏的是腐烂。

但他万万没料到,从皇帝到朝堂,里里外外都烂透了,除却几位声音细弱无力的古板文人,几乎没几个干净人。

谢湛抿起唇,隐藏在袖口下的手攥成拳,几乎捏出痕迹,他着实气得不轻。

“此事,明日再议。”皇帝此番将了谢湛一军,还从他那里克扣下不少东西,自觉又削弱了北境军一点,于是也一改上朝时恹恹的神情,万分振奋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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