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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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男性与女性而言,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乔安娜以这句话为开头,将人型黑龙说得一愣一愣的——世界不就只有眼前这一个吗？还能有什么不同？

乔安娜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发顶，将悠远的目光投向窗外,慢悠悠地追忆道：“小时候的我和你一样，无忧无虑，在父母的爱护下天真地成长,那时的我觉得自己能拥抱整个世界……稍大一些后,我却开始受到约束,不能与男孩子一样顽皮嬉闹了。所有人都告诉我女孩要文静听话，女孩各方面不如男,将来只要找个好男人依靠就行了。我不理解，生活便教我如何理解。”

“在长辈的殷切期望下,我妈妈再次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孩,身体变得很差。全家都很重视与疼爱我弟弟，那时的我以为，只是因为他年龄小，才更招人疼。在被忽视的那些年里,我养成了阅读的爱好，书中的文字能让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而不局限于方寸之间。”

“你的外祖父是一个城镇的小吏，统计着人口变化。查阅他留下的历史资料,我才知道那儿的孕妇死亡率高于千分之五,女婴与男婴的出生比例相近,成年后却是男性占多数……我很疑惑那些消失的女孩去了哪里，就在附近走访做客，才发现很多家庭相对贫穷，便将资源集中给儿子使用，将女孩当仆人养，让她承担家务劳动，最后嫁出去给夫家使用。若是儿女得病，会优先治疗儿子，若是有受教育的机会，也不会将钱花在女儿身上。”

“来到夫家的女性并未获得一场重生，却面临着高达三成的家暴率，承受不住的会死亡或自杀，承受住的则接着面对生育后的折损。生一胎的孕妇折损千分之五，二胎更是上升三成，就这样恶性循环，女性越来越少，底层无妻则越来越乱……之后战争来临，消耗大量男丁掠夺邻国女性，两块领土整合后修生养息，旋即进入循环。”

蒂莫西知道这些都是凯文的回忆，梦中的他怔怔地听着，这和他见过的任何生物群体都不一样。人类不是比动物更智慧的生物么？为什么连性别都无法平衡？

乔安娜苦笑着道：“两性地位不平等，由此产生了性别选择，乃至剥削压迫。有时我甚至在想，还好人类无法识别胎儿性别，不然女婴恐怕在出生前便会死去，给她们未来的弟弟腾位置……有什么比无法出生更悲哀的呢？她们甚至不会被记录在案，只能通过婴儿的性别差，猜测有多少女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隔着肚皮，不会有人知道胎儿性别的！”人型黑龙安慰着凯文的母亲。

“你说得对，那种恶魔的技术不应问世，是我胡思乱想了。”

话题就此拐了回来：“就这样，我成年了。父亲无视我的个人意志，开始着手安排我的婚事。对于我的抗拒，他只说不该让我读那么多书，我才明白为什么少女们难以受教育。大字不识的她们背着娃娃坐在井边浆洗衣物，她们用粗糙的手背擦着脸上的汗水，偶尔还有泪水，活得恍如失魂。”

“然而房子只有一栋，要让给弟弟将来娶妻成家用，作为女儿，我必然会被温和地‘赶’出家门。我能带走的只有嫁妆，弟弟却可以坐拥父母的一切，没有继承权的女性，与男性面对的世界全然不同。那时的我是恨他的，我觉得他的出生夺走了我的一切。可在和母亲长谈过后，我改变了想法……就算生的是个妹妹，母亲也会被继续逼着生出男婴为止，她若是生不出，父亲会考虑再娶，若是这样也没用，父亲会过继近亲的儿子，甚至将一切交给女婿，总之不会落在女儿手上。所以导致这一切的不是一两个弟弟的问题，而是他们身后的男权。”

“可女儿不也是他们的孩子吗？”

“女性缺乏继承权，在他们的眼中，儿子才是家族血脉的延续。所有的资源都在男性手中代代相传，女性则作为附庸而活。女孩们被赶离原生家庭，为了生存，便只能寄居于其他男性家中，用繁衍后代与完成家务，来换取包吃住的生活。这就是我眼中的婚姻，所以你爸爸总是说我不懂爱。”

说到这儿，乔安娜又笑了，她的笑容复杂又苦涩，眼中尽是无奈：“北境庞大的帝国就像一颗心脏，将男性||力量传输向周边地区。他们遵从的男权思想就是大脑，制定隐形的规则，指挥与安排着世事运作。家庭是他们治|下的基本单位，由两性组成，既能繁衍劳力，又能抱团抵御风险。一个个家庭就像五指，构成了名为婚姻的手，编织着迷幻的梦，将失权的女性紧扣于掌中。而我充其量不过是笼中鸟，即使被那只大手投喂，也无法爱上关押了我的他——鸟儿需要的是自|由，看到那个庞大的黑影，我只会感到恐惧。”

见“儿子”呆呆的，一副消化不良的模样，乔安娜转换了话题：“说说你爸吧。男权对男性有利是没错，但不代表男性不会因此而受害。”

这个话题凯文曾与他讨论过，所以蒂莫西立刻举手作答：“我知道，是父权压迫！男权是阶级分明的，所有男性都受父权的管辖。他们是得利者，但也一样会受害……”

说到这儿，蒂莫西忽然意识到，凯文是否就是个受害者？说着这些的他，回想起的是不是父亲对于自身的全面否定与控制，是不是父爱的缺失？

难怪说起这些时，凯文嗓音渐轻，神情晦涩……

蒂莫西的心中酸涩不已，他没想到那么好的凯文，也承受着无法反击的伤害。他因此听得更为认真，他想知道得更多，深入地了解同伴！

“将几代家庭与父权糅杂在一起，就会形成宗族，巨大的父权意志俯视着每一个当家者。你的爷爷作为‘一家之主’，很早就病逝了，留下孤儿寡母与一笔财富。他们没想到，宗族中人贪婪又无耻，借口你父亲还年幼，想‘代’他保管财物。你的奶奶自然不肯，但女人没有话语权，面对一群壮汉的咄咄逼人，她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她妥协了，带着少量财产，与你父亲另起炉灶。”

“你父亲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他努力磨练武艺，攒钱买武器养马，穿着你奶奶缝制的皮甲便上了战场，倒也被他打出一番天地。从扈从到骑士，多年后他荣归故里，终于夺回了自家的祖产，出了一口恶气，令你奶奶临终得以瞑目。这是他生平最骄傲的事，但也因此固化了他对女人的看法。在他的眼中，柔弱的女性是完全失权的，无法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只要作为温婉贤惠的附属品存在即可。”

“此外，由于儿时经历与骑士精神，他绝对不会对妇孺动手，比起其他粗|鲁自大的莽汉好太多，这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若是由女性负责生育，那么我希望能繁衍下去的，都是懂得尊重女性、保护幼儿之人。”

说这些话时，挺起胸膛的乔安娜有着别样的神采，仿佛与方才聊到前半生失权的并非一人。蒂莫西思考半晌，才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女性才是生育的主体，她们能行使自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