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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第二天醒来后,便发现农舍内的氛围怪怪的——爱葛莎平时对丈夫虽然怒其不争,却也关心在意,不像现在这般搂着儿子,不怎么理睬丈夫了。摩里斯就更古怪了,他裹着几件衣服,抬着手不知道该不该摸脑袋,不时地疼到抽气。

“发生什么事了?”凯文直截了当地问道。

“哼,这混卝蛋半夜烤毒草,差点把房子给烧了,自己也烤了个三分熟!”爱葛莎没好气地道。

“别听她瞎说,就是烧了床头柜而已。”摩里斯避重就轻。

“还而已呢?床都被浇湿透了,我看你今晚睡地板去!”

凯文这才发现,屋外晾晒着一床被子,连床板都被搬出来吹风。可惜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的,透不出几缕阳光。

他走上前去,着重打量那张床板——根据已有的线索推测,镇民们的床板或许都被劓鼻科克的手下借着追债闹卝事为事由,用隐形药水铭刻上了梦魇法阵。他已经找到了让墨水显形的办法,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敢涂抹更改了自己身下的法阵,没有帮镇民们一同脱困。

此时以火灾为契机,他倒是可以试验一番。

“啧啧,这床板不仅烤焦了一头,还湿成这样,以前也不常晒吧?都发霉了,对人体不好。”

“把霉斑清理干净,刷一刷就可以了吧?”

“湿透了,怕是会全面发霉,还是换块新床板吧。”

“这……”囊中羞涩的爱葛莎无助地卷着衣角。

正说着,蒂米回来了。他按照穆琳的指点,去磨坊打短工,换来了刚出炉的面包。他兴高采烈地想与凯文分享,见到这洗晒的大阵仗便是一怔,有种即将当面对质的心虚感。凯文注意到了他不自然的神情,不由得琢磨着这突如其来的火灾,莫非也是蒂米的手笔?

见同伴讨好地将面包递给自己,却没有平时献宝的嘚瑟劲儿,凯文削了他一眼,帮着转移农妇家的注意力:“镇外漫山遍野都是树,只要有斧子,就能做出木板了,拼接一下,做块床板不难。我这儿还有作为药材的蜂蜡,可以涂抹上。”

听说有便宜可占,摩里斯倒是来劲了:“有有有,仓房里有木匠工具,能做块新床板就再好不过了……阿嚏!”

“瞧你这没脸没皮的……”爱葛莎一边数落,一边为丈夫烧热水。

见摩里斯擤鼻子,凯文问道:“着凉了吗?”

“嘶、是啊,一身湿,一吹风,就……阿、阿嚏!”

“捂着你的嘴巴,小心一个喷嚏,让灵魂离开身体!”

凯文听着夫妻俩的对话,倒是将摩尔带开几步,道:“打喷嚏不会吹跑灵魂,但捂住嘴的话,似乎可以减少病情传播。”

爱葛莎立刻让儿子拿着农具远远地离开了,她则按照凯文的指点,煮姜茶时加上少许茶叶,为丈夫驱寒。

见凯文拿出茶叶、蜂蜡、草药等,还为摩里斯治疗后脑勺的轻度烧伤,蒂莫西撇了撇嘴。在凯文交给他制作木板的任务时,他也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见到同伴神秘地眨了眨左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参与到凯文的秘密行动中了!

为此,他兴致勃勃地提着斧子砍树去了!

农舍中,凯文一边为摩里斯涂抹烧伤药膏,一边套话闲聊。在他有意识地透露出自己是个炼金师、会点医术后,便受到了爱葛莎更为热情的款待。而感冒和烧伤有所好转的摩里斯也对他亲近了不少,背着妻子提到成瘾草药时,更是无话不谈,大有引为“草友”的意味。

中午时,蒂米扛着一根粗树干回来了,左手还拎着一只肥肥的雉鸡,大有贼不走空之感。力大无穷的他几乎成为了摩尔的偶像,在男孩的眼中无比英勇神武,上能捉鸡撵狗,下能捕鱼抓兔,绝不空手而回!

得到可以用鸡汤给丈夫治感冒的许诺,爱葛莎欣喜地炖汤去了。凯文则手把手地教蒂米如何制作木板、打磨光滑。之后,他们做出榫头与卯眼进行拼接,加上几根横直档,新床板就成型了。

木头废料被用来当柴烧,将蜂蜡隔水煮化,用布沾着上了薄薄一层蜡……当他们做完这些时,香喷喷的鸡汤也被端上了桌,二人洗手用餐。

摩里斯对着一锅鸡汤垂涎欲滴,却只被蒂米分到一碗清汤。看着妻子与儿子的碗里都有鸡肉,他提出异卝议,青年却冷淡地道:“你的儿子在种地,你的妻子在忙家务,就你躺椅子上,还想不劳而获?”

看着青年手臂上那结实的肌肉,摩里斯吞了口唾沫,咽下了抗议。一桌的劳动者分享着鸡肉,就他碗里空空的,令他在羞恼之余,也感到了自己的变化——曾经的自己也是家庭中的一份子,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儿子眼里的英雄。如今却像个闲人、路人似的,与家人格格不入。神的恩赐,究竟赐予了他什么?

反省片刻,他的思绪就跑远了——之前那株神恩是他用二人借宿支付的银币换来的,没想到在火中化为灰烬,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家里已经被掏空家底了,下一株药草也不知该如何获取,一旦瘾犯了该怎么办?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令他一刻也不敢面对。

所以在午餐过后,他便裹上厚衣服,脚步虚浮地出门,寻找“草友”支招了。

“真是没救了!”爱葛莎红着眼睛唾弃着。

凯文给蒂米打了个眼色,将他唤入屋内,询问起了火灾之事。蒂米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看到同伴认真的神情,这才和盘托出。

“你啊……真是乱来。居然玩火,就不怕一发不可收拾吗?”

“可以收拾的!我蹲在窗边看着的,火大了我会将他搬出来的!”

“万一屋内有助燃物呢?火一下子将人烧伤,你可治不了。”

见同伴一脸的不服与憋屈,凯文叹了口气,软下声调,道:“我不是护着摩里斯,而是在意你。万事总会超出掌控,屋子烧毁了你能出力重建,但如果人出事了,看着他烧伤的脸、听着他妻子的哭泣声,你会有愧疚感与心理压力的。偏偏你无法告诉他们事实,便只能背负着歉意与遗憾度过一生,何必呢?”

“我知道你讨厌摩里斯,而人类社会又缺乏惩治他的条款,所以他可以游走在灰色地带,拖累他人却不被追责。就像那个家暴的丈夫一样,你看不过眼,想要替天行道,但你一个人能帮助多少弱者?十个、百个?或许一生拼尽全力也只能帮上数万个人,就像老神父那般,终究影响力有限,也终会泯然于时光。这世上更需要的是保护无辜者的、具有执行力的公正制度,但具有高度凝聚力的帝国模式又充满了对平民的剥削与压迫,这也是我一直觉得迷茫的原因……”

人型黑龙似懂非懂地听着,结合凯文的人生经历,他依稀领悟到——虽然凯文与收养他的老神父有些许理念差异,但他们走的路是相似的。都是以一己之力济世助人,却也都如萤火之光,照不亮整片黑夜。与其说凯文不赞同自己的所为,不如说他看不见二人的未来。

人型黑龙一直随心行卝事,从不觉得自己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但对于凯文的迷惑,他却豁达很多,因为他没有矢志不渝的理想,如果人世间令他感到无路可走,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退回大自然,当一头自卝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野龙。自然母亲永远张开双臂,拥抱所有的生命。

那种天高任鸟飞的自在感诱卝惑着他,对比凯文当前陷入泥潭的现状,更是令人型黑龙觉得人世苍茫,生活不易。

所以在夜晚同伴的药瘾发作后,蒂米抱着虚弱的凯文,小声道:“我喜欢那个宁静的花海湖泊,你也喜欢的,对么?你说过连你母亲都会喜欢的……”

凯文急促地呼吸着,五感都变得模糊,唯有青年那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回响。他拉扯着破碎的思绪,重组着语言能力,精神涣散地作答:“对,我喜欢那儿……”

“我们都喜欢,那就在这里的事情解决后,去那儿定居,好么?”

“定、居?”

“对,我会在那儿搭建一座小木屋,每天抓鱼、捕鸟、采药……我还学会了如何耕种,到时候种上你喜欢吃的食材,就这么平静快乐地度日,好吗?”

蒂米觉得凯文并不会答应他,因为对方一直有着远大的梦想,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他幻想最宁静顺遂的生活,远离尘世的纷扰,没有任何人打搅,一定会充满幸福与安逸的……

见凯文的目光涣散、根本没听清方才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平静、快乐……?好啊……”凯文只捕捉到了句末的关键词,他每说一个词都很艰辛,却笑着予以了肯定。

“那就说好了哦!”蒂米眼前一亮,飞快地与同伴拉钩。他觉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凯文现在明显没有理性可言。但他抱着虚无缥缈的诺言,还是情不自禁地幻想起了隐世的美好。

这依旧是个不太平的夜晚,光是上半夜,凯文便断断续续地发作了三次。虽然症状比起最初有明显的减轻,但之后就再无进步了。

第三次按下同伴的挣扎,为其抹去额前的冷汗时,蒂米说话都带上了哭音:“凯,为什么你还没有好转?药物没效果吗?治不好了吗?”

同伴的悲伤与担忧笼罩了凯文,后者强提一口气,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蒂米,你需要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

“当然需要啊!”蒂米瞪大了眼,理所当然地道。

“为什么?”凯文追问。

“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会带我认知这个世界,会给我煮好吃的东西,会讲很多故事与道理给我听……有了你我就不孤独了,也不用老挨饿、吃些生冷的东西,还有温暖的被窝与木屋,比以前快乐了很多……”蒂米掰着手指,细数着凯文的好,讲述着命运与生活的转变。

他的神情认真又单纯,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这样的神情令凯文百看不厌,他近乎贪婪的用目光描摹着青年的五官,随后道:“你需要我,对吗?”

蒂米不厌其烦地确认:“对,我需要你!”说完,他觉得这样的力度还不够表达他的渴求,便干脆抱紧了凯文,一字一顿地道:“我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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