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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严格遵循逻辑推理,生下孩子的分明是母亲,要说“传宗接代”,女人才是更重要也更辛苦的那一方,可人们却总把它和男性挂钩。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可是,”陆望蹙眉,“倘若御龙城和我家的情况一样,为何规矩却大不相同?灵力稀薄的凡人界,向来是以男子为尊。”

夏见星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此地民风特殊,又或许――”

他下意识摸了摸剑柄:“我们所见之景,皆是天书创造的幻境。御龙城覆灭多年,历史上很少有关于它的记载,谁知道这女尊男卑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还是人为篡改之后的假象?”

他们一面走,一面迎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上大多是不同年龄的女子,夏见星扮演的医修人缘颇佳,不少人向他点头致意。

秦萝放眼望去,只见到房檐勾连成片,一扇扇窗户偶尔会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细瘦苍白的、属于少年人的脸。

阳光沉甸甸压着春色,携来几声嘈杂叫卖。河边有几个男人俯身濯洗衣物,街角的男孩蹲在阴影下埋头洗菜,背影被拉得笔直,如同纤长的线。

她恍恍惚惚想起看过的电视剧,男人们总是负责征战沙场、叱咤风云,像这种操持家务的活计,无一例外全都落在女人身上。

七岁的小朋友想不通其中道理,终于仰头说出心中疑问:“夏师兄,男子和女子之间当真有那么大的不同,才总要分出尊卑吗?”

夏见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显出略有怔忪的神色,很快毫不犹豫地摇头:“自然不是。”

他思忖片刻,斟酌一番语句,尽量让自己说的话通俗易懂,能被女孩明白:“哪怕在修真界,也仍有修士对此心怀偏见。但你看,你爹爹娘亲都是闻名九州的大能,门派中亦有无数师兄师姐,所有人没什么不同,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秦萝眨眨眼睛,听他继续道:“至于那些心存偏见之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鼠目寸光――因为觉得自己与女子不同,便要证明自己比女子更强更优越,一种自私且无能的心态,你大可不用理会。”

夏见星思绪活络,很快把一大段话说完,甫一低头,瞧见秦萝微微张成椭圆形的嘴。

他觉得有趣,嘴角弧度微扬:“怎么了?”

小姑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咋咋呼呼应声:“我觉得夏师兄好温柔!”

秦萝年纪小,想不出多么高级的形容词,心急之下摆了摆手臂:“嗯,就是很好说话……总之就是很好。”

“是吗?”

夏见星仍是笑:“我家里人崇尚武学,总觉得我性子太过温和散漫,因为这个,我被爹爹训过不少回。”

“温柔不是坏事呀。”

秦萝心直口快,向着他偏了偏脑袋:“夏师兄既然说所有人都一样,那温温和和的剑修也没什么问题嘛。”

夏见星失笑,不知想起什么,望一眼远处遥遥屹立的城主府。

“邪魔入侵御龙城,应当就是这几日。倘若能在城破之前取出潜渊剑,让守卫城池的神龙复苏……要破开幻境,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少年说罢扬唇,低头对上秦萝的视线,目若星辰:“能不能得到前往禁地的机会,秦萝师妹,那便要看你了。”

明日还有擂台赛,秦萝的灵力所剩无几,需要回家好好修养一番。

他们一行人各不同路,很快在分岔口道了别。秦萝与谢寻非住在同一处府邸,因而回家的路上,同行之人由三个变成一个。

她被御龙城里的现状搅和得头脑昏昏,想起曾经听到邻居说过的“赔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少有地垂了脑袋不说话,只闷闷往前一直走。

谢寻非不动声色垂下眼睫,目光掠过秦萝侧脸,又悄无声息地挪开:“……还在想方才的谈话?”

小孩鼓了鼓腮帮,脸颊变成河豚一样的圆:“唔。”

秦萝抬头瞧他,带了点轻微的迟疑,开口小小声:“谢哥哥,如果我们大家都生活在凡人界,没有灵力也没有修为,你会觉得把女儿养大是赔钱吗?”

谢寻非一怔,眸色稍沉:“谁同你说了这种话。”

他俨然一副不爽到快要拔剑的模样,秦萝匆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因为陆望说起他的家乡,我才想问问。”

谢寻非几乎是接在她的声音后头:“不会。”

他从小到大都不善言辞,此刻却认认真真凝起神色,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萝知道他话少,本以为这个话题不会再有后续,却突然听见被压低的少年音:“是男是女,出身如何,天赋怎样,都不重要。”

她年纪小,说起话来已经足够笨拙,没想到谢寻非谈及这种安慰人的言语,居然比秦萝更加生涩。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少年抿了抿唇:“……只要是你就够了。”

秦萝听不大懂:“只要是我?”

“世间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谢寻非说:“我遇见你,和你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你的性别、年龄、身份和修为,就算你是个几百岁的男性体修,对于我来说,也很――”

他说到这里便中途停下,迟疑一瞬,声音小了许多:“也很重要。”

秦萝睁大双眼:“我才不是几百岁的男性体修!”

身旁的黑衣小少年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人人皆有长处短处,男女亦是各有优劣,倘若真想一较高低,那是蠢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谢寻非道:“倘若能有一个孩子,无论性别与天赋如何,我都会感谢它来到我身边――对于许多人来说,彼此相遇就已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秦萝把两只手负在身后,看着他被阳光打湿的长睫,听见耳边的少年音微微停了停:

“因此你毋须因为任何事情觉得自卑难过,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对于你的爹爹娘亲和朋友来说,只要是秦萝,那就很好了。”

……呜哇。

困惑她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被阴霾沉沉笼罩的心口,似乎因为这番话重新变得明晰起来,如同挂上一轮温暖的小太阳。

秦萝心情好了一些,抬手摸摸鼻尖:“可是我也有很多缺点啊,比如爱玩,有时候偷懒,字写得不好看,胆子也很小。”

“这些也是‘秦萝’的一部分。”

谢寻非捏了捏袖口,不甚熟练地努力组织语句:“包括女孩、乐修、苍梧仙宗弟子,它们构成了你的全部,不管舍弃其中哪一个部分,都会变得不完整。”

她并非因为某一个特质而显得与众不同,准确来说,是因为有了与众不同的她,才让这些特质熠熠生辉。

幻境之外,江逢月眼尾稍弯,给身边欲言又止的秦止塞了块点心。

秦萝眉眼弯弯地笑开,瞳仁里渐渐溢满亮光,喉音清脆如铃铛:“那你觉得,它们也很好吗?”

她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瞧,谢寻非沉默瞬息,妥协般缴械投降:“……嗯。”

于是小朋友笑得更开心,走路一蹦一跳,发出踏踏声响,动作轻盈得像是小鸟:“谢哥哥也超级超级好!”

这样直白的夸奖如同山石崩落,轰然从心口垂直落下,激起不绝如缕的回音。

谢寻非被砸得有些懵,听她开开心心道:“性格好,很厉害,会做饭做小兔子――魔气也很好!”

最后那句话脆生生落下,他自嘲勾了勾唇:“魔气有什么好的。”

对啊,魔气有什么好的。

秦楼无言注视着上空的水镜,眸光晦涩,看不清情绪。

一旦沾染魔气,便会让大多数人心生厌恶,他在那场梦中便是如此,最终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梦境里的亲生妹妹,甚至曾当面对他说过“恶心”。

镜子里的画面缓缓推移,秦萝侧身抬头,裙摆悠悠一转,荡开浪花般的褶皱。

“它也是谢哥哥的一部分嘛!”

秦萝自信叉手手,不久前的忧郁被驱逐一空:“如果是其他坏人的魔气,我一定会觉得很吓人;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是你,所以我不会害怕的。”

谢寻非安静听她说话,胸口某处空隙被悄悄一点点填满,眨眼的瞬间,被午后微醺的日光晃得有些恍惚。他没应声,把嘴唇绷成一条直直的线,遮掩住抑制不住的微小弧度。

身边的秦萝说罢想了想,轻轻拍拍自己脸上的婴儿肥:“魔气还捏小动物玩,不像它,什么作用也没有,只能像这样挂在脸上。”

……哪会有人把魔气和婴儿肥做对比的。

谢寻非目光微动,定在那团软绵绵的肉上。

以他乖戾孤僻的性子,方才讲出那些话已是极限,要是再往下说,定会烦躁到脸红。

他原本打算沉默以对的。

谢寻非别开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幢幢楼阁:“……可爱。”

秦萝兀地愣住:“什么?”

他刀尖舔血惯了,从没说过这个词,更没这样安慰过人,此刻只觉得莫名羞耻,摸了把发热的耳朵。

谢寻非:“很可爱。”

谢寻非加重语气:“……不止你,还有路边那些野花野草、天边飞的鸟、地上的猫猫狗狗,在我眼里都觉得可爱,所以这个词于我而言,其实没有多么特别。”

……该死。

可爱可爱可爱,他要把这个词在心里重复一百遍。

他遇上邪魔都能面不改色,怎能因为简简单单一个词语就觉得不自在,谢寻非决定慢慢习惯,从而将它征服。

正午的喧嚣出现了刹那停滞,头顶的枝叶被风拂过,淌下一片柔软阳光。

他话音方落,听见近在咫尺的一声轻笑。

身边的浅色小团悠悠晃了晃,向少年靠近时,涌来一股宛如春日暖阳的温柔花香:“谢哥哥也超――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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