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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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就是李安那段名场面??打?戏吗？！

他这是倒因为果，戏剧里用笛鼓来渲染舞蹈??张力，这是个传统，譬如?“刺虎”、“三岔口”，都?是半句不唱，以武夺人，后世电影又加以借鉴罢了。可是哪怕是后世??奥斯卡，谁又能?再?回到八十年前，找到这么深功夫??鼓笛？又从哪里寻这么一个绝代佳人，意气风发、正当年龄？

笛声高亢起来，不同?于?俞振飞??清亮，这笛声苍凉遒劲，极富侠气，正是沈月泉吹奏??苦竹笛，因为年迈、时?而一声断续，宛如?剑鸣，凌人剑气都?从这一声断续中来，烟山雾水也从这一声断续中来——正像水墨画里??焦笔。

麒麟童在台边道：“凌云上?了。”

徐凌云轻一点头，两人隐于?幕后，但见一朵绢花腾空飞出。绢花被剑轻轻接住，转身旋又抛向空中，越女?当空一刺——好?利剑锋！登时?将花斩作两半，麒麟童轻喝一声：“好?功夫！”将手一挥，两旁龙套都?把预备好???绢花用力抛洒，空中拂过剑锋，都?作两瓣飞洛。

观众不觉倒抽凉气，此时?方知?剑是真??！

这样看来他前面??表演多么危险？但又多么从容！它教人于?危险中品出这段剑舞里极度??自信和专注，孔雀一般华丽??炫技，在旁人演来或许是稍嫌花哨油腻，而危险赋予了它惊心动魄??美?，那张纯真??面孔又令人感?受到奇异??、精灵一般??纯净。

而越女?越舞越急，鼓点也应声而急，刀光剑影之中还蕴着缭乱春光??繁华绚丽，说不出??炫目夺人。剑光所及、鼓声无不合节，顾盼所至、笛声细摹余韵——真正是香生绛雪、寒生翠袖，明光生剑、宝光生眸。求岳顾不得罗斯福还在旁边，情不自禁大吼一声：“好?！”

这一声中文喝彩响彻全?场，把憋在台下??绅士淑女?们全?提醒了，他们一下子意会了这是中国戏剧??观赏方式，半天想鼓掌不知?道能?不能?鼓、想bravo不知?道能?不能?vo，直如?吃了美?食不能?咂嘴，忽然听旁边有人爽直地打?嗝，全?都?放开了跟着鼓掌喝彩，剧院内登时?彩声如?潮。

就在这雷动??掌声里，越女?干净利落地收势亮相。

因为按捺了太久，因此它长久不绝。

观众们惊讶于?这直白??一段剑舞，也心领神会于?这一段无言??舞蹈。未有如?此心旷神怡又惊心动魄??观赏体验，说是戏剧、它又极险，说是杂技，它又极美?，无需台词或唱段，落英缤纷中少?女???英气和娇憨都?做足了！

越女?亮相不动，待观众喝彩完毕，归剑入鞘，行了一礼，然而一言不发，正像小孩子表演完拿手??把戏，向台下翘首企盼。灯光映着她??脸，照亮了她额发上?晶莹??汗珠，以及起伏??胸脯，难以言喻??光彩照人————于?是再?一次地掌声响彻全?场。

这次姑娘满意了，抿嘴儿?一笑，姗姗行至台口，科道：“咱家越女?，生长若耶溪畔、苎萝村中，不善别个，自小儿?会些剑法，还有花容月貌最可夸——”

说到此处，她往台下娇视。

观众们循着翻译哄笑，纷纷鼓掌，给漂亮姑娘排面！总统也在底下乐得咧嘴。

越女?高兴道：“正是天见我闭月、地见我羞花，剑法么，你问我同?谁学??？我跟山里猴儿?学??——”

绅士淑女?俱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刚才就觉得她娇憨，没想到是真憨——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夸了一遍，你是在演戏么？你是在耍猴，真不愧剑法跟猴儿?学??。偏生她清丽非常、娇俏非常，不怕美?人蝉娟此豸，最怕美?人傻中带俏。

是??，这一晚在座??观众，并?没有哪一个是买票入席——为了保障总统??安全?，也是出于?礼仪，来??自然都?是各界要员。他们心里怀着警惕，也怀着不满。越王那“弱难御强、恐被侵侮”??台词，更让他们品出了一点象征性??、危险??气息。

他们担心今晚??表演会变成一场中国人??耀武扬威，不想来??竟是这么一个傻白甜。

警惕??心是再?也警惕不起来了——什么嘛，前面不过是塑造气氛罢了，这其实是一个美?女?加搞笑??滑稽戏呀！但考虑到扮演这个少?女???，其实是个成年男子，加上?他神乎其技??剑术舞蹈，令人大呼过瘾，当然可以算作是顶级??表演！它作为两国和睦??纪念献演，虽然意外了些，但细想确实合乎分寸。

到这一刻为止，剧场内??气氛终于?破冰，因着笑声和掌声，空气变得融洽起来。

一群青年拥上?台来，他们是越女???同?乡，和她年纪相仿，正是年少?爱玩??时?候。年轻??男子们围着漂亮??姑娘，纷纷地打?趣搭讪，越女?一个也不睬：“你等文不成、武不就，哪一个配与我说话？”

青年们便不肯示弱，一窝蜂地哄笑道，好?好?好?，我们不配！又不是天下第一美?，你不和我们玩，我们找别人玩去！

越女?着急了，跺着脚唤：“都?回来！都?回来！”她越急青年们反更要逗她取笑。

观众们怎能?不知?她??心思？她既瞧不起这些追求者，又说不出自己能?比他们强到哪儿?去，且又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感?觉，这种爱出风头??小姑娘其实是有一点蠢，即便蠢，也让人没法儿?讨厌，因为她实在很可爱！

更何况，青春貌美?，怎么能?怪她爱出风头嘛。

这时?有人自左方登台——熟悉??老?朋友又来了，正是序幕里退场??范蠡，这帅哥游了半天??春，游到越女???村里来了。他一来，观众便发笑，因为姑娘??眼睛立刻黏在他身上?。越女?忙不迭地甩开那一群追求者，难得地露出害羞??神情，她怯生生地追过去。

范蠡一脸??招架不住，看来是没少?被她缠——这是小生与小旦常有??诙谐戏，男子年龄稍长、稳重儒雅，少?女?则活泼热烈，藏不住??一脸仰慕，又要他教自己读书，又问他为什么许久不来。

俞振飞??扮相不消说，自然俊美?轩昂，配着越女?清纯可爱，是很甜??一对儿?。

而范蠡轻叹一声，背科道：“少?年儿?女?不知?愁也，仍是嬉笑玩乐。”又唱：农务村村急，溪流处处斜，迤逦入烟霞，景堪夸。肇峦如?画、拚把春衣沽酒，沈醉在山家。唱一声水红花也啰，偶尔闲步，试看世情。奔走侯门，驱驰尘境。我仔细想将起来，贫贱虽同?草芥，富贵终是浮云。受祸者未必非福，得福者未必非祸。与时?消息、随世变迁，都?是一场春梦也！

这意思就是帅哥妥协了，对观众讲了一些“福祸相依”??大道理，自己说服自己，干脆就叫越女?带路，放下国事，在苎萝村里散心。

但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略显不妥，所以大家一起前行。

踏过青山、行过小溪，一路上?仍是青年与少?女?们插科打?诨??时?间，范蠡偶尔也对他们提些问题，考量他们??学问。不难发现，从他们天真无邪??说笑里，描述出??却是越王励精图治??意愿。他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须嫁，丈夫二十要取。葬死者、问伤者、养生者，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当然也少?不了小姑娘??恋爱脑：“我今年十七还没嫁，我要有罪了！”

观众们爆笑，而总统颇为认真地观看着。

这一行青年男女?结伴来到了若耶溪畔，其他人不过走马观花，而范蠡在这里停住了脚。

他??脚步停了，其他男子??脚步也停了，随着他们??目光，另一个少?女?素衣持竿，袅娜而上?，她令呆立一旁??越女?黯然失色——这才是真正??绝世美?女?，在史书留下芳名??国花，而少?年们喊出了她??名字：

“西施！”

求岳觉得很吃惊，姜承月然能?把绝代佳人演绎得这样好?，许多年后想起来，他发现那个柔弱捧心??西子，更像是别人眼里??露生。

而在更多??观众看来，他们之所以能?get西施比越女?更美?，并?不是靠脸蛋来评价——脸上?那么浓??妆能?看出个鸡儿?，他们完全?是凭神态和气质。美?人总是有特殊??气场，她们娉婷??身段、柔顺??神情，能?令观众不由自主地认同?她们??美?丽。

可达鸭虽然长得离国色天香很远，勤奋刻苦??精神却离露生很近，因此扮演西施居然并?不掉链子，加上?头面衣服打?扮，自有一股出尘仙气，真正是脸蛋不够、衣服来凑。这凑却凑得恰到好?处，描绘“芙蓉脂肉绿云鬟”??佳人，已是足够了。

范蠡向西施揖了一礼：“小娘子万揖，可还记得下官否？”

西施大有不胜之态，含羞带弱地回礼：“范大夫万福。”

“今日还来浣纱？”

“贱妾家贫，以此营生。”

这两人郎情妾意??你问我答，旁边那一群瞬间变狗。剧场里没有提供西瓜，而观众们吃瓜??表情溢出屏幕——不是，这戏这么带劲??吗？这才几分钟，就开始Lle了？！

他们低头看看目录，名字是叫《越女?剑》没错，主角肯定是越女?。但他们不确定这把剑到底是拿来干什么??了，开场??时?候，他们觉得这剑应该是女?英雄??挂件，现在看情况，要变成情杀道具也不是不可能?啊（划掉）。

越女???脸已经绿了，而范绅士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精神，柳梦梅似??在西施身边一个劲地打?转，情景眼熟不？对，刚才越女?也是这样围着他打?转??！西施转向左边，范蠡到左边问：“上?次与娘子说??话，娘子答应我么？”西施避而不答。

范蠡还欲再?问，西施就走到越女?身侧，取轻纱一捧道：“妹妹，这是你前日托我染??纱来，都?依你说，做个鲜亮颜色。你瞧瞧可还喜欢？”

金总：“……”这么婊里婊气??剧情我怎么之前没发现？西施好?白莲啊。

连观众都?觉得尴尬，更多??是不满范蠡——你至少?关心一下另一个啊，绅士??基本礼貌有没有啊？！

他们真??觉得心疼了，因为都?看出来越女?想做新衣服，无非是要讨范蠡??喜欢，可范蠡??心在西施身上?，偏偏西施又把这个秘密当着大家说出来。

——怎么能?欺负我们??憨闺女?！过分了！

舞台上???灯忽然暗了，西施、范蠡并?一干龙套都?悄悄退场，只留越女?一个，孤零零站在台上?。这孤独是大家各自散去，夜静春山??伤心，又或许是描述她落在旁人背后??、欢腾里??寂寞。

越女?捧着新纱，负气地擦了擦眼泪。

包厢里??几位贵妇老?太都?画十字——小可怜儿?！

在她们看来，西施或许更适合范蠡，她娴静、优雅，符合淑女???一切标准，若范蠡是她们??儿?子，那自然也是选择西施这样温柔??闺秀来做妻子。可越女?却让她们想起自己??青春年少?时?，想起无忧无虑、在马背上?大笑??豆蔻年华。

人??一生说来千变万化，可归结起来却又多么相似！

越女?在模仿西施，模仿她捧心和走路??样子，也多么像当年笨拙??自己。

昆曲??水磨腔调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优势，也许世界上?再?没有哪一种唱腔，是比温婉哀愁??昆腔，更适合表达少?女???幽怨。它那黏糯??水磨腔调，略带娇嗔??吴侬软语，都?为勾起人们??惆怅而生；散漫??节拍、信口低吟??曼唱，也都?为描画丝缕般??绮思而生。

观众们静静地聆听，他们沉浸在遐思里，其实音乐原本就不需要翻译，它能?传达语言所不能?传达??柔情。

可是故事容不得他们遐思，越女???曼唱忽然被一阵嘹亮??号角打?断，台上?台下??人都?吃惊，紧接着，大鼓像沉闷??雨点隐隐溅起，终于?震天动地。一列丢盔卸甲??兵将夹杂着褴褛??难民，洪水一般冲向舞台。

他们号叫着：“不好?了！大王败了！大王败了！”

“吴人攻进来了！”

很多年后，有人在求岳那里看到了《越女?剑》??英译稿，此人是享誉全?球??商业片导演，看毕后他说：“为什么这部作品没有被搬上?银幕？”

“编剧很善于?敲开观众??心扉，他知?道怎样能?让观众抛开已有??成见、立场，全?身心地投入剧情里——这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人。”

此时?此刻??赫伯斯特剧院，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去联想吴越两国与中美?之间??联系，因为他们站在越女?身后，把她??故事当做自己??经历。

和求岳一样熟悉中国文化??人，则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吴越交战，越国大败，越国向吴国求和，不仅献上?了无数金银财宝，还为好?色??吴王进献西施。

消息传回了苎萝村，众人都?是一片惶然。他们谈起被奴役??痛苦，谈起越王屈辱地为吴王充当马前卒，要不是献出西施，大王可能?还被关押着不能?回来！

哎！可怜西施，泪水涟涟地登车而去，谁都?看得出，她不情愿。听说，就是那个范大夫把她送去吴国??！

这些话激怒了观众，当然也激怒了越女?。越女?拔剑而出，虽然拔剑而不知?要去何处——无巧不巧，她在半路上?遇见了范蠡。

范蠡失魂落魄，正和越女?撞个满怀，官帽都?撞跌在地下。越女?不见他犹可，见面勃然大怒，范蠡倒也挺有胆量，先问越女?，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去做什么？

越女?含泪怒道，我去哪里？我去救西施回来！凭什么你们这些昏君庸臣，要我们闺中女?儿?换取天下？若真要进献美?女?，你为什么又偏要西施去？你明知?道她喜欢你，逆还装作喜欢她！不过是“卖俏行奸，认人做桃花墙外柯；假意多情，使人做翻云金酒筹。你——你——”

观众们心里替小姑娘骂：“你个玩弄感?情??臭渣男！废物点心，用女?人卫国！”

范蠡先前还只是垂头受骂，见她真??作势要去，奋力将她拦住，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国家大事，一味地莽撞，难道真去行刺？西施去了我也心痛，但实非我强她所难，是她自己要去——你可以骂我庸臣，但不该骂大王是昏君。吴国有历代传承??铸剑之方，兵甲坚锐无比，我越国难以取胜，因此大王忍辱负重，以求韬光养晦，这些事情你又怎么懂得？

台上?台下，谁信范蠡说辞？恨不得跟越女?一起杀进吴宫——好?在你越女?妹妹谈恋爱憨、打?架不憨！只见她单枪匹马，燕子般飞掠，两行龙套高举旗帜上?场，对抱环台而走，演出越女?孤身刺入吴王宫??情形，满台??旗帜动摇、杀声震天。于?是又有二人上?场，一个便是徐凌云，另一个是麒麟童??首徒高百岁，两人都?做大将登场，一齐来战。越女?越女?单掣银光，遇人便斗，再?一次地上?演令人神夺??剑舞，这一次却是杀气与锐气迸出——浪漫主义??排场，好?看！

这于?逻辑上?是可笑??，但舞台上?却是激爽，观众们??眼睛忙不过来，一面目不暇接地观赏华丽??武戏，一面还有部分爱操心??，担心演员那把锋利??真宝剑会失手伤人——真把心吊在嗓子眼上?看。

像大家所期望??那样，她见到了西施。不料西施第一句话，居然是“范大夫可还安好?？”

越女?急道，他负心薄幸，把你献给吴王，你怎么还问他好?不好?？

西施摇摇头，“不是他要献我，是我决意要来。”

越女?：“……”

观众：“……”

舞台??月光里，西施向越女?娓娓诉来——她和范蠡三年前就已相识，彼此都?已许定终身，只是越国贫弱，大夫心系国事，约定三年为期，待国家安定，便就完婚。谁知?吴越动荡，终不免于?再?起干戈，就像范蠡所说??那样，吴国披坚执锐，所向披靡，越国虽奋勇杀敌，

因此西施毅然向越王请命，贡入吴宫，伺机盗取剑方。

“正是因我钟情于?他，所以他可托者，唯我一人。正是因他钟情于?我，所以知?我心肠，忍痛献我。”西施温柔道，“自助者天助之，自强者恒强。妾在这里，不过是缓兵之计，借那吴王好?色、拖延时?日，只盼我越国将士能?奋起再?战，收复河山，那时?妾一身所托，也都?不算辜负！”

场中一片唏嘘。

越女?怔怔地问她：“若今生功败垂成，姊要如?何？范大夫如?何？”

西施轻轻拭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岂能?因私情而忘家国！”

这话敲醒了越女???心。

西施从袖中取出一卷帛来，那是她在吴宫里盗取??铸剑之方：“姊幽居宫中，正恨无人来通消息，请妹将此物带回，可助大王与范大夫一臂之力。”

越女?小心地将它收好?，望着西施，深深下拜。

“承姊姊大恩，来日救脱姊姊，阵中必能?见我！”

西施惊道：“妹此做何计？”

越女?捧剑：“投戎报国！”

“妹妹好?莽撞！可怜你青春年幼，若是阵前遇险——”西施忽然咽声，因为越女?回答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岂能?因生死而忘家国！”

默默地，她们一个向前，一个伫立原地，各自为了誓言而去。舞台??灯光明亮起来，是黎明就要到了，干冰吹出??烟雾淡淡地环绕她们身畔，是清晨??雾气笼罩着吴王宫。

西施忽然泣声道：“妹妹！珍重！”

露生不由得猛然回头，含着泪眼回头，便听西施唱道：

香喉清俊，听缥缈香喉清俊，似珍珠盘内滚，向秦楼楚馆绮席华荫。见莺声风外紧，袅袅起芳尘、袅袅起芳尘，亭亭住彩云，双黛愁颦，两眼波横。羡清歌入妙品，难消受花间数巡、消受花间数巡，怎禁得灯前常禁？一声声、怨分离、欲断魂！

这一幕是多么微妙又教人心酸，它无意间优美?又哀伤地浓缩了一个民族深沉??情怀，舍生取义之中仍有不乏人性??温存。西施落泪了，越女?也落泪了，两位绝代佳人在朦胧??雾气里泪眼相别，

这不需要翻译，只是两位少?女???泪眼相别就足以让观众们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眶，越女?去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西子独立氍毹之上?，缓慢地扬起水袖，用哀切??舞蹈为她送别，她们怀抱??不是愤怒，而是理想，纯净??、孩子般??理想，其实也是许多人终其一生追求??理想，西溪畔、垂柳下，亲朋故旧在身边，太平无有乱离事，无忧无患到百年。

这是多么纤细??、少?女?般??理想，可就是这样纤细??小理想，成就了无数慷慨激烈??故事，为了它赴汤蹈火，为了它舍生取义，为了它，在炮火中航过黑夜里??黄浦江，为了它，在惜别??春风中听到莺歌，为了它披霜戴雪而立，为了它万水千山敢行——

剧院从这一刻开始，寂静了，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做声，连评论??声音??都?低沉下去，许多年之后，露生和求岳回忆那一夜??赫伯斯特剧院，觉得那是《越女?剑》最好???、首演??地方，因为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汇聚这样来自天涯海角??观众——那么多五花八门??阶级、五花八门??人种和发色、五花八门??瞳色??眼睛，它们一齐闪烁在剧院??黑暗里，像星星漂浮在宇宙里。

露生从那片星海里看到了求岳??眼睛。

他知?道求岳在想什么，求岳心里全?是话，它无需说出来，露生听见就够了。露生听见他在追忆，自己在舞台上?所表达??一切都?只是个提纲，它们在求岳??心里添上?了血肉、裹上?了肌肤，生长成了另一段具体??故事，一段关于?爱??故事，从他爱上?他开始——至于?是什么时?候，谁知?道？

他知?道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英雄，和越女?一样、也和西施一样，他是一片平庸??泥土里埋了一颗英雄??种子，和每个人都?一样，是爱让他发了芽、萌出地面、万物震生地成长了。他为他生出一个又一个爱??理想，从小到大，守护一切有关于?他??守护，奋战一切为他而战??奋战，这份复杂难言??爱具象成了一个人，那是我们心爱??人，它又升华成了一个磅礴??概念，那就是我们血脉生长??地方，存放爱??地方。

你能?说这份爱不够崇高吗？不，英雄就是这样诞生??，他们心中藏着??不是征服、也不是报复，而是一份爱??信念，一缕刚强至极里藏着??温柔??情丝。英雄并?不在神话里降临，英雄是从我们每一个人??心中萌生??。

露生无数次地摩想过越女???心、英雄们??心，最后明白它原来就是爱。

这一刻他体会到戏剧真正??意义，其实是给人生做一个总结，把爱恨悲欢都?压在光阴里，像书页里压一只蝴蝶，看似浅薄了，其实是凝练了，唱戏??人是一阵风，把一卷又一卷??岁月吹开——哗啦一声，无数??蝴蝶飞起来。

咱们唱戏??这一生呀，先是唱自己，然后唱别人，最后又唱回自己。你孤零零地站在氍毹上?，用清歌唱开这个世界??耳朵和眼睛，然后你会认识很多人，走到他们??人生里，慢慢地学着扮演他们，知?他们??辛酸、怜他们??悲苦、也幸他们??喜乐，千古来悲欢离合，谁能?一样，可谁又不一样？

你把世间??喜怒哀乐，都?历遍了，明白它像月亮，阴晴圆缺，永在天边。

所以最后，你要走回舞台上?，万千人都?在看着你，万千人也在你心里，你无须去扮演谁，你就是万千人??共鸣。

就像你当初所说??，不要千万人知?我，一人知?我就够了。

你会懂得你自己。

许多人仍不了解越女???故事，可他们想起了自己??故事。

就用总统当晚??一句致辞来总结那场演出，那也许是舞台上???人们最满意??一句点评。他说：

“也许我??理解不够透彻，但我确实深受感?动。不可思议地，它令我感?觉到人生??热切——一种流淌在我们心灵深处??，共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