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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到了雅舍,张远岫已经等候在内了。
他一改平日的清雅模样,穿着士大夫的宽袍,脚踏白靴,发髻高束,整个人十分轩朗。
见到青唯,张远岫略作一揖:“温姑娘,今夜戌时正刻,刑部囚牢由御史台看守,负责的郑监察,正是在下的同年,待会儿姑娘扮作厮役,随在下进宫,郑监察会安排姑娘与崔弘义相见。”
青唯道:“今夜宫中不是摆宴么,张二公子不必赴宴?”
“要赴的,不过去晚一些应是无妨。姑娘到了刑牢,在下会等在外间,方便接应姑娘。”
青唯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张二公子把我带入宫门,自去赴宴,千万不要一同来刑部,左右我如果落难,谁都救不了,公子不如撇清干系,保全自己与您的同年,这样才能与何鸿云周旋到底。
青唯这话将利害说得清晰明了,张远岫听了,心?中虽踌躇,只能默允。
少倾,青唯在隔间换好厮役服出来,她擦去了斑,一身男装非常利落,明丽的五官带着一丝秋冷之意,微翘的眼尾却似桃花。
张远岫稍怔了一下。
原来没了那斑纹遮掩,她看上去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罢了。
他很快移开眼,步去门前:“温姑娘,请。”
冬日的天暗得很早,两人从会云庐的后院离开,由白泉驱车,途中在一座府邸稍停,接上郑监察,往紫霄城驶去。
外间落雪茫茫,车室内,郑监察对青唯道:“崔弘义是重要嫌犯,眼下单独关押在刑部西牢,待会儿到了刑部,姑娘需再换一身杂役服,以送牢饭的名义去见他。本官届时会支开牢前看守,姑娘见到崔弘义,要问什么尽快问,切记,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后,左骁卫的中郎将就该回来了。”
青唯颔首:“知道了,多?谢郑大人。”
今夜紫霄城西侧门十分繁忙,这个时辰,多?是上下值与前来赴宴的,守卫见来人是张二公子与郑监察,验过鱼袋,很快放他们入内。青唯到了刑部,照计划扮作杂役,等郑监察把看守支走,立刻下了甬道。
西牢不大,两侧的囚室已经空置了,只有尽头一间还掌着烛灯。
青唯来到囚室前,搁下食盒,低声唤道:“叔父,是我。”
崔弘义正蜷在牢门边,听到这声音,他愣了愣,立刻回过身来,“……青唯,怎么会是你?你、你脸上的斑怎么……”
“这个日后再说。”青唯深知时间紧迫,打断道,“叔父,我有要事要问你,当年你帮魏升搬送过一批药材是吗?”
“这事你怎么知道?”崔弘义一怔,警觉地朝四下望去,见是无人,扶着木栏急切道,“青唯,你在京里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我正是因为招出了魏大人,才被押送上京的,但他这样的大官,我怎么可能认得!我是受他底下师爷所托去搬药材的,那药材搁在木箱里,我都没掀开看过,我、我是冤枉的啊!”
青唯道:“叔父,您先别着急,您还记得让您送药材的师爷叫什么名字吗?”
崔弘义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姓刘。”
他又问:“青唯,是不是这批药材有问题?我当时只负责把药箱从药铺子搬去镖局,别的什么都没做,真的。你不是认得京里的官爷么?你帮我跟他们解释,好不好?你说叔父是个老实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青唯见他仍在为自己辩解,心?中着急,郑监察只给了她半炷香的时间,她并非不近人情,可眼下实在是没工夫听他剖白,她当机立断道:“叔父,我实话告诉您,当初您帮那师爷搬送的不是药材,而是一批赃银。这是滔天大案,倘若不能昭雪,结果您应该猜得到,我眼下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来见您,这会儿只剩下盏茶时间,所以我问什么,您答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必多?说,行吗?”
崔弘义听得“赃银”二字,脸色一下白了。
他咽了口唾沫:“你、你问……”
青唯道:“您说让你搬送药材的师爷姓刘,后来您去岳州做渠茶生意,那生意门路也是刘师爷介绍给您的对不对?”
崔弘义点点头:“对,是他。他说是为了答谢我搬送药材。”
“您还拿过他别的什么好处没有?又或者有别的证据,能够证明那药材是他指使您搬送的。”
“没有,我什么好处都没拿。”崔弘义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眶一下红了,“青唯,你的意思是,这批赃银是刘师爷故意让我搬送的?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冤枉我,让我帮他们背黑锅?这么大的罪,全都推到我身上,会不会、会不会牵连芝芸……”
“叔父!”青唯打断道,“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您手上究竟有没有证据,信函、银票、字据,再不济您当年回过他什么礼没有?”
崔弘义道:“真没有了,迁去岳州前,我的确想要回礼给他,但他不收,我只好作罢。字据信函就更不可能了,你是知道的,我字都不识几个。”
青唯道:“又或者不是刘师爷,镖局、药铺子、其他行商,他们可曾给过你任何凭证?”
崔弘义正是冥思苦想,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动静。
郑监察迎出院外,高声道:“中郎将,这么快就吃完席了?”
青唯暗道不好,左骁卫提前回来了!
罢了,半炷香的工夫,原本也问不出什么,今夜是她没把握好时机,还是回去另想法子吧。
青唯拿佩巾遮住口鼻,正欲提了食盒离开,这时,崔弘义蓦地道:“有、有!”
青唯步子一顿,回身急问:“什么?”
“有一个东西,我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证据,当初我帮忙搬送药材,卖药的掌柜不想看我白辛苦,给我另结了一份工钱,还留给我一张存根。我觉得这掌柜的做事厚道仔细,后来迁去岳州,时时引他为楷模,加之我是因为搬送药材才发了家,那存根被我留了下来,当作发财符,送给芝芸的母亲。我记得她母亲把存根收在一只香囊里,去世那年,转赠给了芝芸……”
青唯听到后面,只觉震诧无比。
香囊?
崔芝芸日前不是刚送了她一只香囊,她说那香囊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求青唯救她的父亲。
青唯很快从袖囊里取出一只香囊,“可是这只?”
不待崔弘义回答,她立刻扯开绸绳,将香囊中的东西全部倒在手心?,里头果然有一张叠得小小的存根。
崔弘义不识字,所以这张存根,他这些年没怎么看过。
借着昏黄的烛光,青唯展开存根一看,上头的内容很少,只说明了崔弘义的工钱几何,为何要拿工钱,以及他搬送的这批药材,是有京中林叩春采买,于昭化十二年三月,装箱百余,一路从陵川送往京城。
但是够了,足够了。
加上他们此前找到的账册,足以证明这批药材正是何鸿云贪墨的官银!
原来一直以来,最?重?要的证据竟然就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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