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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谢远山马车的。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的动起来,小茶桌边侍立着的瘦高少年为他递上一杯茶水。
他才意识到,自己已从方才的尴尬中脱出,并且迅速地,被另一片尴尬网死...
“逍遥兄,回神啊!”举目四壁的马车,在眼前挥动的属于谢远山的手,都让逍遥子极其无所适从。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只能尴尬一笑,企图迅速找点东西来说,以挣脱被捉住诉说功绩的命运。
“诶!这...这茶杯,鹧鸪斑!品相不赖!”端起方才的茶杯,逍遥子像是第一次见到品相完好的建盏一般,出口便夸。
眼前的谢远山却毫不中招,并不顺着他走,眯眼笑着爽朗作答,更让他更觉心惊。“一般般吧,没有我去贵府时见到的好。”
“...这...这马车也不错!谢兄挑东西的眼光不错!我记得城外路有崎岖,我等竟丝毫未觉颠......簸......”
一句话说到末尾,马车忽然剧烈的颠了下,毫无防备的逍遥子就这么眼看着红木桌上自己的茶水被荡了大半出来....
“....哈...哈哈...”眼前的谢远山依旧眯眼笑着,看来是天要绝他了...
可是还有什么东西好说呢?看着那前来擦水的瘦高少年,逍遥子半开了口,然后又闭上了。
这个孩子...他曾见过的....不正是那个令他唏嘘不已的,连孔雀石与独山玉都分不大清的谢远山二弟子吗?
无怪乎学不好呢,要换他当年去西域拜师苦修琢玉一道时,师父也只叫他烹茶侍奉,他便是再怎样天纵英才,也必不会有今日成就的...
再回头想想方才在马车外见到的赶车的黑壮少年...逍遥子恨不得原地训斥谢远山一顿!斥其有悖师德,训其磋磨少年初心!
但奈何他不会啊!他这辈子最重的话还是年幼时的夜里,训斥西域的‘磨喝乐’*令他沉迷,令他玩物丧志,除此外三四十年再未与人有过口角之争。
他从不是会对旁人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人,最多也只是在心中可惜,可惜那些胸怀抱负却被无故耽搁的少年。
而眼前如果让他真的必须选一句话说...他还能说什么呢...?揪了揪预感今晚会失去很多的小胡子,逍遥子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将视线定在马车角落手拿刻刀的孩子身上,满怀忐忑地开了口。
“谢兄这是?又喜得佳徒了?在下还未来得及...恭喜。”
在看到谢远山陡然放光的一双眼后,逍遥子便明白,他,自投落网了。
肩膀垮了几分后,心中竟涌出一片释然。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编年体自传而已,不过如此!
他既然已经被抓着听了许多次,见识了许多个奇妙的切入点,那么就不妨再与这厮学一学说话的艺术!对!他一定行!
“逍遥兄真是慧眼如炬呀!嗨呀,这正是我新收关门弟子春城!”郁星憋着笑看逍遥子红绿参半的脸,却还是不肯将其放过。
“来!春城!见过你逍遥叔叔!”
半年多过去,春城早已不是当初进京时瘦骨嶙峋的模样。而且因着懂事招人疼,外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谢府所有人的疼宠下补回了亏耗过度的身子,身量定比前世高得多。
于是这厢逍遥子认命的抬头抚着胡须去细看,看到的便是一个钟灵毓秀的白袍娃娃,仔细放下手中刀具抬眼的小样子。
....?不是?这个谢远山收徒不是向来不认天赋只认钱财的吗?怎么还能捡到这样的大漏儿???
这孩子一看就灵秀极了,即使他千里寻访时找到了那不知所踪的南溪神童,也该超不过这般样子的。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一张「无F**K说」.jpg能够完全表达出逍遥子的震撼了。
只可惜震撼归震撼,即使眼泪在心里掉,他也还是要保持微笑。不得不咬着后槽牙去掏自己衣袖,试图去寻找一件妥帖的见面礼,送给正起身往这边走的孩子。
“先叫...逍遥叔叔吧。”
“晚辈春城,见过逍遥叔叔。”春城虽然七窍玲珑,却也暂时还是听不懂大人们话里的机锋。
只记得早饭后师父说今日要来带他办一件大事,再加上此时师父的目光殷切,所以春城将一个拜礼施得十分到位,郑重到无可挑剔。
却不知为何,眼前仿佛全身痒掏来掏去的叔叔一张脸都青了起来?
一把揽过没葱高的小弟子,郁星的眼被笑憋得恨不得眯上。这逍遥子,可还真是同谢远山记忆里的那般有趣,不亏得他停了师兄弟四人的课特意来堵。
郁星此来为了两桩事,一是近几月来,他的教学成果十分显著。春城不消说,自是日有新收。
喜人的是,即使脑袋一根筋的比格老大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狂放派,何止雀跃二字就能概括?
这一切的教学成果,都迫切需要一个能够懂行的人来夸奖,所以逍遥子后槽牙咬得越紧,郁星就越兴奋。
而这第二件,有些涉及到了因果。这逍遥子与自己的小弟子,命里合该有一段师徒缘分。
前世春城拜师后,那些几乎是被谢远山囚禁的日子中,也曾有过许许多多的人前来打抱不平。
但那些人,要么是自恃身份,觉得该去说上那么一句;要么就是见过春城被流出的线稿,想他为自己所用。
可也许是大太阳下新鲜事海了去大,没有谁会真的长久去为旁人的官司驻足凝视,只除了一个热爱腹诽,留着一撮短山羊胡,一向沉默寡言的逍遥子。
他是真的惜才如金,是真的为少年感到可惜。那些春城被师兄刁难的日子里,都是他捏着鼻子去接济这个死对头的弟子、看得上得不到的落魄青年。
春城雨巷十指尽断折了根骨后,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里,逍遥子于翰洋楼醉酒,这个一生从未有人见过其情绪失控的人,更是含泪唱颂出了一首诗: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正是这首诗,打消了春城的死意,这才有了而立之年研出的铣刀。
让春城的辞世,不是寂寂无名,而是带着后世不知多少辈人的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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