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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时?都?没有想到,说出?这样话语的人,最后会满手血腥,踩着?遍地骸骨,在漫天盘旋的兀鹫黑鸦中踏着?腥风走来,成为为祸苍生的踏仙帝君。而为祸苍生的踏仙帝君,也?极少,甚至根本不会愿意去?再回首这段往事?,他再也?不会去?兑现当年于母亲怀抱里,用稚嫩声嗓,清澈目光,认认真真许下的承诺。
那时?候的墨燃因为有娘亲的劝导,哪怕活得再艰难,也?从来没有过仇恨,但却多少,总会有些不甘。
日子依旧这样一天天过着?,杂耍卖艺,看一次是热闹,看两次是无趣,第三次,便是厌烦了。他们渐渐连一个铜板赏都?得不到,只能靠乞讨为生。
墨燃记得有一家?富贾巨擘的孩子与他差不多年纪,嘴角有一颗硕大的黑痣,那孩子坐在大院门口,手中捧着?个碗,大约是筷子使?得还不利索,就拿竹签子戳着?里头金黄酥脆的煎饺吃。孩子很挑剔,啃掉里头的饺子馅儿,然后就把外皮吐掉,扔在地上逗狗玩。
他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那孩子被他浑身的恶臭和污脏瞎了一条,惊叫起来:“什?么人?!”
墨燃就轻轻地问他:“小?公子,这个饺子皮……能……能给我吗?”
“给你?我为什?么要给你?”
“你……你也?不吃,所以我就想问问……”
“我不吃,我们家?旺财也?要吃啊。”孩子指着?地上两条皮毛水滑,一身肥膘的狗,气呼呼道?,“狗都?养不活呢,怎么可以给你?!”
墨燃就尽力地卖着?笑脸,说:“那要是狗吃不下……”
“怎么可能吃不下!它?们每日喂红烧肉都?不够,饺子皮而已,两口就没了,没你的份,走走走。”
墨燃听到红烧肉,目光落到那两只狗上,忽然觉得那么肥的狗,要是煮来吃了,那一定……
他忍不住对着?那两只狗,吞了口口水。
这举动尽数落入了孩子眼里,那孩子先是一愣,而后大惊:“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没有……我只是……”
“你想吃旺财和旺福?”
墨燃惶然道?:“不,不是,我只是太饿了,忍不住想想,对不起……”
小?公子哪里管他说什?么,听到“忍不住想想”,就已骇的变了脸色。
他这样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能理解有人会对着?看门的可爱小?狗,能想到食物上去?呢?他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的人变态又可怖,便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啊!快!快把他给我赶走!”
仆从围过来,不由分说,将墨燃拳打?脚踢,他在那些没轻没重的拳脚中尽力多抓了几枚地上的煎饺皮子,紧紧揣在手里,任由别人又踢又赶,也?没有松开。
小?公子像是吓傻了,手中剩下的饺子也?不要了,连着?竹签子一起丢在地上,然后跑掉。
墨燃就往那边努力地爬着?,瘦小?的身躯被打?的青紫,一只眼睛也?被踢到,痛的睁不开,但伸手抓住那剩下的饺子时?,他还是开心地笑了。
还剩了两只呢。
是裹着?馅儿的……
一只自己吃,一只给娘亲……
或者两只都?给娘亲,自己吃饺子皮就好……
可是他都?来不及揣着?饺子走,混乱中就有一只家?丁的脚踩下来,把他竹签上串着?的饺子都?踩碎了,酥皮碎裂,肉馅踩成了泥。
他就呆呆地握着?那根污脏断裂的签子,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不觉得痛,但看着?饺子再不能吃,他的眼泪就怔愣流了下来,从肿胀的眼皮缝里,淌到那张脏的看不清五官的小?脸上。
他只是想吃一点别的孩子吃剩下的,不要的东西啊。
为什?么浪费掉,碎掉,成了泥,也?不能属于他。
后来,墨燃成了死生之巅的公子,门派中许多人都?逢迎他,追捧他,甚至寿诞之时?,还会有根本谈不到几句话的人来给他送礼,祝贺。
那些曾经连个饺子皮都?要跪在地上抢的孩子,终于收获了沉甸甸的褒赞和溢美。他站在一堆用心挑选出?的贺礼前,心里却生出?一丝模糊不清的畏惧来。
他怕这些礼物很快就会不见掉,怕会被砸碎,怕不知哪里能飞来一场横祸,眼前的一切就会和当初握在手里的饺子一样,还没到嘴边,就被踩得稀烂。所以他很快就把那一堆东西里,能用的都?用了,能吃的都?吃了,实在不能用,不能吃的,他就在弟子房里挖出?一小?块暗室,把那些精美的礼物都?仔仔细细地藏好,每天数一遍,再数一遍。
薛蒙那时?候还指着?他哈哈大笑,笑话他,说:“哈哈哈,不过一盒临安清风阁小?食铺的糕点匣子而已,浪费了就浪费了,你瞧你,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一顿就全塞肚子里了,谁会跟你抢呀?”
那个时?候他刚来死生之巅,其实内心深处,还有着?莫大的不安。
因此面对堂弟的嘲笑,他也?只是咧了咧嘴,嘴角沾着?点心屑,然后埋下头继续去?拆另一盒糕点吃。
薛蒙很惊奇:“你胃口好大,不撑吗?”
他只顾着?吃。
“……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我每年过寿诞,都?能收到好多糕点,哪有都?吃掉的道?理……”
墨燃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他吃的太急,其实有些噎住了,湿润漆黑的眼睛望了对面的少年一眼。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幼时?遇到的那个小?公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挑剔着?,把煎饺的馅儿吃掉,皮子都?拿去?喂狗。
薛蒙也?是这样长大的吧,所以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吃不掉就丢掉”“没有人跟你抢”这种话。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羡慕他们。
如今他终于也?成了可以锦衣玉食的名?门公子,理应舒舒坦坦,肆意挥霍。
可是他不敢。
他最后做的,也?只是抓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把噎着?的点心咽进?胃里,又继续硬撑下去?。
再后来,他成了踏仙帝君。
神州四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个时?候,美人,美酒,美食,金银珠玑,华翠宝器,都?会有五湖四海的人,络绎不绝地给他送过来。
有一天,临沂来了一户铜矿巨商,说掘矿时?得了一块极为难得的万年火玄玉,要呈送给踏仙帝君。
这种拿着?宝物来求个一官半爵,或者求个荫蔽照拂的寻常人实在太多了,墨燃其实没什?么兴趣理会。
但那天,恰巧楚晚宁病了,寒症。墨燃皱皱眉头,想着?火玄玉最能驱寒,不如早点把那病秧子救得鲜活了,省着?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就晦气碍眼……于是就那么鬼使?神差的,接见了那个来送宝物的富商。
那商人和他差不多年岁,生的微胖,嘴角下头有一颗硕大黑痣,带着?毛。
墨燃坐在巫山殿的宝座上,修长双手交叠,指尖点着?下巴,默不作声地瞧着?他,直把那肥腻的商人看得腿脚发软,汗湿背心。
半晌才打?着?哆嗦,嘴唇抖动,忽地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嗫嚅着?:“帝君陛下,小?民……小?民……”
他小?民了半天,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肥大的身躯在融着?金丝线做成的衣衫下头,簌簌抖动着?。
墨燃忽然笑了。
哪怕和这个人只有一面之缘,他也?不会忘记。
那年辉煌气派的富庶宅邸前,那个嘴角有黑痣的小?孩子,以一种墨燃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奢侈做派,吃着?那一碗竹签戳起的金黄饺子。油汪汪的嘴角,油汪汪的酥皮。
他微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家?的煎饺特别好吃。”
虽然他根本没有尝到,却惦念了半辈子。
墨燃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那个人由惶恐到惊愕,由惊愕到茫然,又由茫然变为献媚,口中念念叨叨地讨好着?自己,说马上就把自己府上的厨子请来死生之巅,赠与踏仙帝君。
那一刻,墨燃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世上有很多人,宁愿跪着?去?舔强者的鞋面儿,也?不肯低下头,去?给予弱者一点点的怜悯与善意。
墨燃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这些往事?甩掉。
他其实已极少回去?回忆过去?的这些事?情?,那是他的软肋,他不想再要。
可是挨家?挨户询问,挨家?挨户被拒绝的情?形和过去?是那么像,不由地就解开了脑海深处的枷锁,让他暂沉于漆黑的往事?之中。
他有些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原来自己年幼时?,是曾答应过母亲,“不会去?记恨”,答应过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么……
他却没有做到。
到最后,害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待他好的人,害死了楚晚宁,害死了自己的师尊。
楚晚宁……
墨燃想到他,心底便是一阵疼,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绘着?楚晚宁肖想的那张薄纸。纸已经有些皱了,他抿着?嘴唇,不做声地默默抬手,想把纸张抚平,可是手一摸上去?,血就黏在了上头。
他几乎是立刻惶惶然地收了手,怕把画像弄脏了,不敢再去?碰。
从第五街走到了第三街,他继续不甘心地一个一个问着?,可那些鬼怪都?说“没有见过画像中这样的男子”。
他一个人在无极长夜里走着?,夜色那么浓,那么长,好像再怎么努力地行走,也?永远无法行至破晓时?分。墨燃终于走得有些累了,他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实在是有些支持不住。赶好瞧见牙子口有一家?云吞摊子支出?来,有人在卖宵夜,他便去?买了一碗,趁人不注意悄悄吃进?肚子里。
鬼界的食物都?是冰凉的,连云吞都?不冒热气。
墨燃把引魂灯拿出?来,兜一勺子,往引魂灯前递:“师尊吃不吃?”
师尊当然不会有反应。
墨燃就自己吃了,边吃边道?:“不过你一向不喜欢云吞,你就爱吃甜的。回头我寻到你,咱们回去?了,我天天给你做糕点吃。”
寂静夜色里,一个人伴着?一盏灯坐在孤寂的夜宵摊子前,晚风沙沙的,偶有几片枯叶打?着?卷儿追逐而过,地府在此时?竟也?显得很安宁。
“桃花糕、桂花糖、核桃酥、云片儿糕……”他一样一样和魂灯掰数着?,好像楚晚宁听到了,就会愿意搭理他似的,数了一会儿,墨燃苦笑,“师尊,你的另一个地魂,到底在哪里呢?”
青年修长的手伸出?,轻轻摸了摸引魂灯的绸面,就像他三十岁那年,楚晚宁死了,他抱那尸身在怀里,出?着?神,发着?愣,他说“楚晚宁,我好恨你啊”,却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
“娃儿,刚来这里吧?”
忽然,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响起。卖馄饨的老头老眼昏花,摸索着?坐到他身边,他应该是寿终正寝老死的,一张黝黑的面孔像荒漠中的胡杨木一般干瘪皱缩。他从寿衣里摸出?一杆烟,咬在嘴里,而后带着?老年人独有的慈祥和多事?儿,挨过去?与墨燃聊天。
墨燃吸了吸鼻子,回头笑了笑:“嗯,第一天。”
“是啊,瞧你眼生的很。问一句,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呢?”
“走火入魔。”
“哦……”老头子嘬着?并没有火的烟,“是位仙君呐。”
“嗯。”墨燃点点头,看了看他,并不怎么怀着?希望,但还是掏出?怀中的画卷,说道?,“老伯,我想寻个人,这位是我师尊,也?是不久前下来的。不知道?您有没有瞧见过他?”
老伯接了画,佝偻着?凑到灯下,眯着?结着?阴翳的眼珠子,慢慢地打?量着?,打?量了很久。
墨燃叹了口气,想把画收回来:“没事?,我问了很多人,您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这么……”
“我见过他啊。”
“!”墨燃一惊,几乎瞬间激动地血液奔踏,忙拉住他,“老伯,您见过他?!?您、您不是看错?”
“没看错啊。”老头子盘腿坐在条凳上,抠了抠脚,“长这个模样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跑不了,就是你师尊嘛。”
墨燃已经站起来了,觉得突兀,又朝老人拜了拜,抬头恳切道?:“老伯指点我。”
“哎呀,小?娃娃不用这么客气。大家?做了鬼,转眼就要再去?投胎了,上辈子能有的记忆,也?就只剩十年八年可以留。老头子儿子去?的早,见你们娃娃都?心疼。”他擦了擦眼泪,又用袖子捻了次鼻涕,这才道?:“前头第一街,那个特别气派的宫殿,你瞧见了吧?”
“瞧见了,师尊在那里?”
“对咯,就是在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
“是第四鬼王的别宫。”老头子叹了口气,“四鬼王不住在这里头,但却特意让手下在南柯乡修了个行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搜罗阴曹地府的美人,都?软禁在里头。四王性主淫,每过一阵子,他就亲来宫里挑选侍妾,男女不忌。选上的被他直接带去?地狱四层,若是没有选中,据说就赏给手下玩弄,唉,你说这世道?——”
他话没说完,就见得身旁的小?仙君已是火烧火燎地抱起旁边的灯笼,如同狼犬一般闯入茫茫夜色中。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羡慕,他慢吞吞地喃喃道?:“年轻就是好,跑的真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围脖有双叶君doublesaya的狗子x魂灯师尊,背靠背敲击有意境,蟹蟹嗷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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