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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宁的呼吸有些沉重,喉咙有些干渴。
他不甘心?就此认输,于是他心?生刁难,他压着心?头那丛火,依旧是淡淡地问:“一辈子?”
“一辈子。”
“…我可能会?走得?很快,并不管你。”
“没关系,我追着。”
“我也可能会?站着,不想走了。”
“我陪师尊站着。”
楚晚宁被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弄得?很焦躁,拂袖道:“那我要干脆走不动了呢?”
“我抱你走。”
楚晚宁:“……”
墨燃愣了一下,觉得?好?像有些不敬,有些唐突,于是睁大眼睛,摆摆手急着道:“我背你走。”
楚晚宁的心?跳越来越急促,他不得?不尽了所有的努力,来按捺住自己渴望将这个男人扶起?来,想要触碰他的那种躁动。这躁动让他蹙起?眉头,他看上去很着急,有些恼怒:“谁要你背。”
墨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师尊就是那么难伺候,背也不好?,抱也不好?,总不能抬着,更不能拖着,他很笨,不知道怎样才能哄得?楚晚宁开心?。
于是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像是弃犬。
他小声道:“那我也不走。”
“……”
“你要想淋雨,我陪你一起?。”
楚晚宁被这样严丝合缝的纠缠逼得?手足无措,他这般独立惯了的人,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不要你陪。”
墨燃终于不说话了,从楚晚宁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的额头,漆黑的眉毛,还有两排纤长眼睫,像雾帘般垂落,微微颤抖着,好?像有风吹着帘子起?,吹落帘子伏。
“师尊……”楚晚宁焦躁之下的拒绝,让墨燃误会?了他的心?意,墨燃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楚晚宁还浸没在自己内心?的悸动中,无法摆脱,因此也没有听清,只道:“什么?”
“在鬼界的时候,我就与师尊说过,说过许多?次对不起?,但是我知道不够。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中度过,我知道我欠你。”
楚晚宁:“…………”
“我也想做的更好?一些啊,想至少能在你跟前站着的时候,不会?觉得?自个儿太脏,不会?觉得?抬不起?头。可是我……我追不上你……我几乎每一天醒来,都在担心?这是不是梦,担心?梦醒了,你就不在了。我耳边总是响起?金成?池里你救我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你说梦太好?不会?是真的,我就……我就很难过……”
墨燃的声音有些嘶哑了。
他还有些话想说,但是他不愿说,他觉得?没有脸在楚晚宁跟前继续讲这些,他如?何能狠心?让楚晚宁再?知道这五年?里的种种?
他……有时候一个人待在雪谷里,分不清时光,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那个时候就拿针扎自己,一针一针刺在手指的骨缝里,很痛,痛的够了就知道自己的神识仍清醒,知道自己还弥留在这人世间。
知道这一切不是他上辈子做的一场大梦,醒过来不会?看到物是人非的死生之巅,满眼仇恨的薛蒙,夷为平地的儒风门,不会?看到红莲水榭里,楚晚宁合衣躺着,犹如?生前。
犹如?生前,犹如?生前。
还有哪四个字,能比这更字字泣血。
说来奇怪,在知道楚晚宁为了救他而死去的时候,在下到鬼界去救人的时候,他心?头虽疼,却?没有这样无可遏制地绝望过。
可是随着浮生倥偬,随着时光渐渐流逝。
随着楚晚宁苏醒的日子一天一天靠近,墨燃却?越来越痛楚,越来越心?如?刀割。
似乎是一个人独处的岁月,让他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闲,又似乎是因为他在没有楚晚宁的日子里,曾那样歇斯底里,竭尽全力地模仿着那个人,恨不能将自己拆碎了,换为楚晚宁的倒影。
总之,很多?曾经他没有留心?,没有深想,渐渐忘怀的事情?,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那些往事,犹如?潮汐褪去后,裸/露出的湿润滩涂,他孤零零站在海边,海浪已经熄了。
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
他想起?前世,烽烟四起?,穷途末路。
薛蒙找上死生之巅来,在面目全非的巫山殿,薛蒙曾含着泪,一字一句地质问过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师尊。
薛蒙曾经逼迫他,逼迫他在死前回头——
他说,墨燃。
你好?好?想一想,你放下你那些狰狞的仇恨。你回头看一看。
他曾经带你修行?练武,护你周全。
他曾经教你习字看书,题诗作画。
他曾经为了你学做饭菜,笨手笨脚地,弄得?一手是伤。
他曾经……他曾经日夜等你回来,一个人从天黑……到天亮……
那时候墨燃没有去听,不肯去看。
眼下他走到了命运的海岸边,退潮了。他低头看到脚下,看到了一颗遗落的心?,那颗心?曾经是待他那么的好?,曾经恳切到快要死去,快要将心?血熬干。
是他刚愎自用,没有瞧见,踩在了脚下。
他就这样把楚晚宁的心?踩在了脚下!
墨燃每每想到此处,都觉得?遍体生寒,血肉模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都做了些什么啊?两辈子,十六年?,他何曾有一天报答楚晚宁过?他何曾有那么一天——将楚晚宁放在心?中的第一个过?!
畜生!!!
自己难道从前是木石之心?,缘何竟不会?疼?!
这五年?来,多?少次在睡梦中看到楚晚宁白衣归来,容颜如?旧。
他醒过来,枕头都是湿润的,他每天都在说,楚晚宁,师尊,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每天都说,却?不能减内疚分毫。
后来,他看到春日的芳菲,会?想到他,看到冬日的落雪,也会?想到他。
后来,每一个清晨都是金色的,就像楚晚宁的魂魄。每一个夜晚都是黑色的,就像楚晚宁的眼睛。后来每一缕月华皎白都如?他云袖拂雪,每一轮旭日如?他的目藏温情?,后来他在天边的红霞里,在青蟹色的晨曦中,在壮烈的云海奔流中看到楚晚宁的身影。
到处都是他。
因着这样的痛楚和思?念,他甚至渐渐淡去了对出身卑微的仇恨,淡去了对师昧近乎狂热的痴恋。
有一天,他看到雪谷外,墙缝里,探出一枝积雪的迎春花。
他平静地瞧了一会?儿,只是犹如?平日里一般地想,他想,啊,这花这么好?看,若是师尊见到了,定然是会?喜欢的。
只那么淡淡想着,想着最简单,最随意不过的一件小事。
那些楚晚宁死去时,都没有将他逼疯,将他击垮的悲伤却?在瞬息间呼啸着奔涌向他,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忽然就崩溃了。
他失声痛哭起?来,深谷渺然,雁阵惊寒,他的嗓音是那样嘶哑和丑陋,耻于去哭那一枝傲雪而生的金色繁花。
五年?了。
他从来没有原谅自己过。
“师尊……对不起?……我今天拼命想要赶回来,我也给你带了礼物,想要见到你的时候,不空着手……”那些强撑的镇定终于飞灰湮灭,那些故作的从容终于土崩瓦解。
墨燃跪在楚晚宁跟前,他终于自乱阵脚,如?今,也只有在楚晚宁跟前,他才会?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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