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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孩提时的墨燃在冲母亲灿笑?,他看到段衣寒摸着墨燃的头,说:“要报恩,不要记仇。”
他看到墨燃抱着薛蒙给他的一盒子糕点,小心翼翼地啃着吃,一点碎末都不愿浪费。
他看到墨燃站在无常镇的酒铺子前?,穿着一身新入门的弟子服,将兜里的碎银双手奉给老?板,然后笑?得有些?羞赧又有些?期待:“要一壶上好的梨花白,能?拿个好看些?的酒壶盛着吗?我想送给我师尊尝尝。”
所有的记忆都接二连三地浮现?。
那些?曾经在墨燃心中,最温暖、最清澈的美好过往——就这样如?走马灯,五光十色地闪过。
画面中的墨燃一直在笑?,从饥寒交迫的幼年,到八苦长恨花发作前?的那些?青稚岁月。但这些?回?忆并不多,墨燃这一生拥有过的纯粹时光实在是太少了,能?纵情欢笑?的日子屈指可数。
楚晚宁看着那急闪而过的桩桩件件。
然后,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因?为两人的灵魂纠缠了实在太久,所以?此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长恨花种下之前?,墨燃竟是那样喜欢自?己,敬重他,依恋他,热爱他,尽管他不爱笑?,教法术的时候,甚至有些?苛严。
可就是喜欢,觉得熟悉又温暖。
觉得这个冰冷冷的师尊,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墨燃竟是喜欢过他的……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热烈而纯真地喜欢过他。
眼?前?的记忆接着流转,楚晚宁顺着墨燃的回?忆,身陷入起某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那天?晚上,死生之巅的弟子房亮着盏孤灯,墨燃坐在桌边,对着摊开?的书卷,小心翼翼地缝着手中的一方白帕。
才?缝了几道线,便笨手笨脚地戳破了指尖,血滴落,洇染在布巾上。
墨燃便睁大?了眼?睛,随即显得很沮丧,叹了口气:“好难。”
白帕被?团着,扔到了一边。
又取来一方新的,再缝。
一夜烛火不熄,丢了无数块帕子,总算手脚灵便了些?,慢慢的,淡红色的花瓣绽开?了,一瓣,两瓣……五瓣。
每一瓣都绣的细致,每一瓣都绣的真诚。
少年笨拙地缝制一块洁白的帕子,一针一线,开?一朵终年不败的海棠花。
他望着帕巾的眼?睛里有光。
绣好了,其实也难看的厉害,阵脚大?有不平齐的地方,一瞧就是生手所为,但墨燃却喜不自?胜,他兴奋地左看右看,又把帕巾抛起来,轻柔的手帕在半空中飘落,落于他的脸庞。
遮住他的面容。
他在帕子下笑?出了声,吹了口气,海棠手帕便掀起了角,露出下面他温柔的眼?。顾盼流光。
“送这个给师尊,他定会喜欢的。”
他心里沉甸甸的都是暖,是后来种下的蛊花所无法容忍,必须吞噬的暖。
“以?后每次用手帕,都会想到我啦。”
墨燃把帕子揣在怀里,心中想过无数遍楚晚宁会夸赞他,会开?心的模样,只觉得草长莺飞,抑制不住的快乐。当夜,他兴冲冲地跑去了楚晚宁的寝居,找到那个正站在池边观鱼的男人。
“师尊!”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满脸的光辉。
楚晚宁回?头,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我、阿嚏——”
天?寒,出来得太匆忙,没有穿大?氅,少年话未出口,倒是先打了个喷嚏。
楚晚宁道:“……何事那么急,都不记得披件衣服?”
墨燃揉揉鼻子,咧嘴笑?了:“等不了啦,我有一样东西,再不给师尊,就要睡不着了。”
“什么东西?”
“补给师尊的拜师礼。”他说着,便将叠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索掏出,临到馈赠时,却又忽地情怯,脸竟然红了:“其实……其实不值几个钱的。也不,不是很好。”
想了想,干脆团巴团巴又把手帕藏到了身后面,足尖不安地碾着地面。
楚晚宁:“……”
“你买了什么?”
少年的耳根便都红透了,赧然地答:“不是买的,我没有钱……”
楚晚宁怔了一下:“是你自?己做的?”
墨燃垂下头,两栊睫帘如?云雾,小声地:“嗯。”
未等楚晚宁答话,他又急急忙忙地说道:“要不算了,其实特别特别丑特别丑!”一迭声,末了仍觉得不够,鼓起勇气重新望着楚晚宁的时候,又用力补上一句,“特别丑。”
楚晚宁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事实上是诧异而惊喜的。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亲手做的礼物。
但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也不好意思笑?,只得把脸绷得更紧,生怕被?这个刚入门的小徒弟看出心底沁润的清甜。
他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那,做都做好了,再怎么丑,也当给我看看吧?”
最终墨燃还是把手帕拿出来,想要双手呈上,又觉得方才?一番折腾,手帕早已皱了,便手忙脚乱试图抚平。
正是脸红如?烧时,一只修细匀长的手伸过来,将那块为难死他了的帕子接了过去。
一切兵荒马乱,就此偃旗息鼓。
墨燃傻愣愣地,不由地“啊”出了声:“师尊,真的很丑……”
那时候楚晚宁尚未对墨燃生情,只记得那双黑到发亮的眼?。湿漉漉的,犹如?花上甘霖,很好看。
情有时疾如?雷光电闪,有时又慢如?滴水石穿。
楚晚宁是后者,他是被?少年人一点一滴的温情给透了心,当时一瞥一笑?不觉有多激烈,后劲却足。
待到猛然惊觉时,此柔情已成泥淖,他深陷其中,从此有力难拔。
“是手帕?”
“嗯……嗯嗯。”
白方巾,天?蚕丝,边侧绣着海棠花,针角仔细结实,生涩到有些?可爱。
楚晚宁一颗空谷般的心忽然被?触动,谷内有了流泉,泉上飘着落花,他瞧着那方手帕,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第一次收这样的礼。
送礼的人见他不言语,还以?为他不喜欢,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是照着画本上的图样绣的,其实……呃,其实这个样子的手帕镇上就有的卖,也不贵。绣的也……也比我好看多了。”
他最后都有些?急了,想要把手帕要回?来。但楚晚宁比他快一步,已不动声色地收到了袍襟里。
“不像话。哪有拜师礼送出去,再要回?来的道理?”
皱巴巴的帕子,还有墨燃的温度,确实很丑,去无常镇,同样款式的十个铜板可以?买到八块。
可就是觉得珍贵,不想还。
于是那就成了墨燃这辈子第一样赠与楚晚宁的礼物。中了蛊咒之后,这段记忆也好,这方巾帕也罢,就都被?墨微雨遗忘。
楚晚宁脸薄,不善言辞,后也不曾特意提点,但见墨燃对师昧越来越上心,鞍前?马后围着打转,送过的东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便愈发沉默,不愿再让墨燃轻易瞧见这块帕子。
那是墨燃随意施舍与他的东西,而他敝帚自?珍着。
他想起来了……
地魂融合,带来往事。如?这样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楚晚宁都慢慢都想起来了。
他起身,比任何时候都愤怒,都急切,都悲伤,都痛楚——
他的手在发抖,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不止是被?冤枉的童年。
也不止是受了师昧的蛊惑。
远不止与此。
但这些?最重要的记忆,都被?师昧的咒诀压了下去,二十年,两辈子,竟无一人知晓这件事最初的模样。
直到今天?。
真相,真相……
这些?才?是最终的真相!
蛟山已无人相阻,楚晚宁顾不得其他,他疯了般自?山脚奔去,他到了最近的村镇,问了墨燃的去向。
“那个墨宗师?”村人不知楚晚宁身份,粗声粗气地说道,“什么狗屁宗师,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禽兽。”
表里不一,禽兽……
罪人……
暴君。
眼?前?晕眩,两世倥偬,前?世的踏仙君在朝他咧嘴狰狞,此生的墨微雨在朝他垂眸浅笑?。
不是的。
真相不是这样。
楚晚宁苍白着脸问:“他在哪里?”
“天?音阁啊。”村人说道,“上修界下修界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个人犯了滔天?的罪行,今日就要被?生挖灵核,得到应有的惩罚啦!”
如?山石崩裂,震得颅内嗡鸣。
“何时行刑?!”楚晚宁问的太急切,凤目闪着激越的光辉,倒让村人吓了一跳。
“记,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午时?”
午时……午时……他看向晒场旁的日晷,蓦地色变!
升龙符破空而出,掀起的狂风惊浪中,楚晚宁喝令纸龙带他乘奔御风,去往赶往齐地。纸龙初时还想与主人饶舌拌嘴,却惊觉楚晚宁眼?中竟有水汽。
小纸龙惊呆了:“……你怎么了?”
“帮我。”
从未见过楚晚宁这般神情,它竟不知如?何是好,只道:“本座从来都没有不帮你呀——哎呀,你不要哭。”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狠戾的,却已是个空空的架子。
那真相是蛀虫,将他的脊骨咬断。
“我没有哭,带我去天?音阁,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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